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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卷十七 非梦(贰)(1 / 1)

眼前熟悉的院景, 竟是赵皇宫中小院,长恭一时诧异,不知怎的竟会回到这里来, 却就听到侧旁“咣当”一声药碗落地的声响。

他撇过头去, 便见单庭昀连忙弯腰捡碗,而后迅速冲到他跟前来, 两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左右打量:“你,你……”

长恭皱眉“唔”了一声:“你结巴了。”

“少帅!”他方才猛一抬头, “你已好了?!”

长恭只应一声, 退开他的手, 转身回屋。

单庭昀便忙不迭也跟着进去。

只见长恭坐到椅上,示意他将药碗放下,喊来近前, 张口便是一连串的提问。单庭昀也顺应,凡他有问便答。一番细细盘问后,长恭方才知道,原是豫王的兵马救了他们。

当日朝廷军围攻营州, 长恭没想到的,是在他出兵营州后,兄长竟会修了一封书信递去荆州, 给了豫王。豫王得信,便真就依他所说,特地留意了朝廷军的一举一动。于是甫一得知朝廷大军行有异动的当下,豫王的兵马便从荆州出发了。当初长青修书豫王, 原只为了提醒豫王多加小心,却不想一朝鄞城城破,竟托此救了鄞城一命。

鄞城在被屠戮半城之后,好歹保了下来,只是营州失守。朝廷军从鄞城撤出,又与营州兵马合力,取道两州边境,将相邻并州也夺了回去。

卫家军连遭重创,折损大将有二,主帅卫长恭又身负重伤,于是退居鄞城,暂行休养。

长恭便是如此,才又回到了赵皇宫中。

“只是少帅,那日救治当时多么凶险,白羽先生都说你此番难捱的,怎的眨眼竟好了,还能好得如此之快?”单庭昀极是不解。

明明那一日,少帅只身入敌军中,以一己之力杀入重围,中了数枪数箭,浑身上下血流不止,他赶到时已是危殆万分。连白先生何等高明医术,也说他重伤难治,将有连日昏迷不醒,性命只看老天造化,却不想才过数夜,竟就见他痊愈了。

“莫不是少帅神仙托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长恭闻言,倏忽竟然望向床榻。

昨夜他迷迷糊糊里,见到的那人,与连笙一样面容,是在为他疗伤?

他心头倏忽一动,如石子投水,“咚”的一声。

只她是谁,为何会与连笙一般模样……

他心中不解,却又在念及连笙的当下,忽地感到心上一沉,于是抬首问单庭昀:“连……兄长与连笙,如何了?”

“少帅且安心,长青公子伤势不重,已无大碍,只是公子身子羸弱,尚在休养。”

“那连笙呢?”

“连姑娘……”单庭昀话顿了一顿,方才又道,“连姑娘围护公子,身中三枪数刀,中有一□□穿肩胛,断了两根骨,好在九死一生,救是救回来了,只是现下仍在昏睡,白羽先生在旁照顾着。”

他半低着头,带些小心翼翼地说起,本以为长恭闻言定然焦急,唯恐他急火攻心再拖累身子,还在等他作何反应,却不想他只面色凝重应了一声,而后便沉默了下去。沉默半晌,他喊:“你去请白先生来一趟吧,我想回战场上去了。”

“少帅,你这身子……”

“去吧。”

不容分说的,单庭昀拗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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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笙房中,白先生正在给她伤口换药,忽就听到房门被敲了敲。开门见是单庭昀,说奉长恭的命来请白先生过去一趟,因他要回战场上去,想劳白先生再行确诊。白先生头也未回,径直便又回到连笙床边处理她肩上伤口,徒留单庭昀站在门外,听她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他好得很,想回去便回去。”

“白先生,”单庭昀以为她是气话,只央求道,“那日先生医治少帅,还道少帅情形凶险万分的,不过才过几日,哪里便好全了。少帅心血来潮,先生莫要置气,还请先生去一趟,好断了少帅的念想。”

话音落,却见白先生直了直身子,复又从里头出来,反问他:“你何以见得我在置气?”

“先生人还未见少帅,怎知他就好全了,若非气话,还能作何解释。”

哪想白先生听了扭头便走,抛下一句冷言冷语道:“我不必见他,也知他定是好了!他如今不过**凡胎,得了神君医治,还有什么不能好的!”

单庭昀一时听不懂她说的话,正在发愣,可他虽不明白,却也清楚感觉得到,白先生话里的怒火冰刀。语带震怒,话音骤寒,竟是在生气?于是登时也不吭声了,就站在原地等着。

白先生回去里头收拾药箱,药瓶药罐摔得“哐哐”响,半晌过后方才安静下来。

单庭昀不见屋里动静,想到长恭仍是等着的,只得又厚着脸皮嚅嚅了一声:“白先生……”

“昨夜末将前去少帅房中看过,当时少帅还陷于高烧,昏迷不醒,先生同我一样,昨夜后便再未进出,还是劳请先生……”

“行了!带路。”

白先生被他搅得烦,忽然将药箱一提,丢了出来。单庭昀赶紧抱上接住,咧嘴一笑:“是,是,先生请。”

白先生皱着眉头出了门,单庭昀只跟在她身后,暗暗咋舌。

方才也不知是自己哪句说错了话,惹了她不痛快。今日的白先生似乎也是奇怪得紧,当初听闻这两位黑白先生的大名已然许久了,自卫家军出征北燕来,他与二位先生共事亦有了许多时日,却从未见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于是心里只觉忐忑不安,跟紧了她再不敢多一句嘴。

白先生自然生气,却不是因为单庭昀。从昨夜见到司命的当下便又惊又急的气,终于被他尽数勾了起来,只想撒到长恭身上。

昨夜她与墨翎忽见司命真身出现在他二人跟前时,皆震愕极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张口磕磕绊绊:“神君怎会,怎会……”

“偷跑出来的。”她歪了脑袋一笑。

“若被发现该当如何。”

“没有这个‘若’字,”她笑笑,一根手指按在她唇上,“天君罚我永生永世不得渡海出山,我既跑了,他定然知晓,只是抓我回去以后发落,从轻从严的差别罢了。”

“既知如此你还要跑?”

“嗯。”她一颔首,“他如今这样,危在旦夕,我还是想,见他一面……”

眼里无尽怜惜温柔。

她说得轻松至极,可眼下却因此被钉在刑柱上,正受天雷轰顶,地火焚心之苦。白羽墨翎忧心万分,却又见而不得,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心想及此,便更觉气不打一处来,长恭受她冒死出山相救,自然是大好了,可司命却要白捱一场大难。本就比之以往差了一截的身子,往后还不定要如何不济。

想来,便忍不住更是迁怒长恭。于是怒火中烧,忍着气往他房里去。

她与单庭昀这厢走了,带上了房门,房里终于安静下来,鸦雀无声。感到周围人散尽了,一片寂静里,躺在床上的连笙方才悄悄睁开了眼。

先时单庭昀的话还言犹在耳,他说,长恭已好了,要回战场上去。

连笙醒来已有小半个时辰,初时只因浑身疼痛不想说话,于是闭眼假寐,后又听到身边往来人等闲言碎语讲起长恭,便索性装睡躺着。

原来那一日鄞城城破,她倒在地上朦朦胧胧里看到的影子,竟真是他。他孤身杀入重围,救她出去,可她却没能等到他便先闭上了眼。这几日昏迷着,也不知长恭境况如何,直至听到单庭昀找了来。

单庭昀三言两语,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连笙心中一时怅然,想到如今自己还在昏迷,还没见到他人,他却又要走了。是故伤心难过,只肯等到屋里的人都走光了,方才将眼睛睁开。

眼前只有空荡床顶,张着青幔,她呆呆望着,出神了许久。

心头正在辗转多思,耳朵里却倏忽一声“吱呀”,竟是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连笙登时起的慌张,赶紧又闭上了眼。

是谁呢?

她仔细分辨踏来的脚步声,只听那步履沉稳向床边来,似是一双男子的脚。她还在琢磨来人究竟是谁的当口,晾在被子外的右手却蓦然间落进了一只温暖掌心里。

是长恭……

她忽然怦怦而起的心跳,努力闭好了眼睛。

长恭在她身旁坐下,抬手帮她掖了掖被角。先时白先生替她换药,揭开的被角,因被单庭昀死缠烂打地叫走了,便忘了再盖回去的,此刻长恭替她小心掖好,然而回手时却并未将手收回,反是轻轻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一手拉着她的右手,一手蜷起的食指,小心翼翼抚过她的脸颊,轻唤了声:“连笙。”

连笙感到自己面上仿佛火烧一般,心底倏然腾起的欢喜,几度想要睁开眼睛。然而私心里按捺不住的好奇,想知道他究竟会说些什么,于是又生生将冲动忍下,就只默默然听着。

闭着眼,只感觉到他将落在脸上的手收了回去,双手握紧她的右手合在掌心里,轻轻开口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早已不气了。”连笙在心里悄悄地答。

“那一日酒后胡言,是我说错了话,可当日说的,却并非我的本意。你应知道我身不由己,这样刀尖下求生的日子,过去从不怕的,可如今我却实在害怕还能捱到几时。想到死后独你一人孤苦,所以才要出此下策。哪怕说时心如刀绞,却也势必想说出口,你应知道我言不由衷……”

“嗯,我知道。”

“那晚殿前,我说要娶你的话,是真心的,怕娶不到你,也是真心的,你又可能了解。”

“我了解。”

连笙心似春来湖水,漾起了化不尽的涟漪,却就听到长恭黯然叹了口气:“你若能听见,当有多好……”

她冲动之下,几乎便要睁开眼来。

然而躲在被子里的左手捏紧了,止住了,于是耳畔复又听他说起:“如今局势动荡,大患未除,隐忧重重,我身负顾卫两家满门冤案,不得不站起身来,继续走下去。方才来前,白先生已去我房中诊过无碍了,是故我与庭昀定好,今日午后便出发。来不及等你醒来。你在鄞城好好养伤,我会来信的。”

他话毕轻轻松了一只手。

连笙忽然只觉后悔,应当睁眼同他好好话别才是!再不说出口的话,他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于是当即便要出声喊他,可不想话才刚到舌尖,竟却忽被唇上一片温凉堵住了。

长恭俯下身来,吻在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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