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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是非(1 / 1)

易飞廉见飞龙帮众人散去,从囊中取出些铜钱,塞在彭掌柜手里,好言抚慰了一番,这才出了酒肆。

云关道人已慢慢踱回,见易飞廉出来,止步点头道:“易四侠,不料时隔两月,你我竟还能在此相聚。”

易飞廉拱手道:“不错,初识道长,便是刀兵相见,血染拂尘;不料再见之时,依旧是剑拔弩张,人命归天。”

云关道人脸上依旧木如僵尸,眼中却隐隐浮起一丝笑意:“易四侠以大义见责,贫道心领了。惜乎贫道乃是个金命,命中注定多有杀伐,更何况王爷大事不能坏在贫道手中,这几张嘴,还是永远闭上的好。”

沉吟许久,忽道:“四侠不在琅琊山随喜,却忽的来到此地,不知所为何事?”

易飞廉思忖片刻才道:“此事,在下却要告罪了。当日广陵王嘱咐我不可泄露扬州之事,只是其后又有奇遇,不得不向我师如实相告。”

他便将宫苑宗江都灭门之事约略说了,末了又道:“我师后来切切嘱咐,说塞北异客是否重现江湖倒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广陵王乃难得人物,他既将高将军收入羽翼,想来是暗藏重振朝纲的雄心。”

“因此,他派我前来长安打听消息,若是有我琅琊剑派所能臂助之处,我等必当尽心竭力。”

其实谷听潮的原话是:你且前去长安城打探消息,若那广陵王果真是心怀社稷、德行深厚的有道藩王,尔当竭力与之交结,琅琊剑派但有可助力处,亦当全力以赴。

但若他搜罗四方豪杰只是为了争权夺位,却无心治国安民,那你便当速速离京,将来也不必与他有半分瓜葛。

但当着云关道人的面,自然不能将后一半话说出来。

岂料云关道人听到塞北异客亦出现在扬州,脸上虽仍一片木然,眼中却忽的现出奇怪的神情,这神情喜怒难辨,隔着三尺远,易飞廉甚至能感到那道人身上在微微发抖。

易飞廉忽然猛省,失声道:“道长,你的脸……”

云关道人猛地转过头来,眼中异光闪烁:“不错,易四侠,你猜到了,是不是?”他伸手在双颊一按,着手处毫无凹陷,便如按在两块木板之上。

易飞廉点头道:“塞北异客出道之时,道长已是崆峒派的壮年好手,想必与他照过面。”

“岂止是照过面而已,贫道与塞北异客交手过两次。”云关道人幽幽一叹,陷入了沉思。

易飞廉等了半晌,不见云关道人说话,忍不住问道:“道长?”

云关道人恍然回神,自失一笑道:“啊,贫道失礼了。方才想到塞北异客当年丰姿,不禁有些出神。”

易飞廉听他口气之中,似乎并不十分愤恨对方,反而隐隐含有赞赏之意,便追问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道长可愿谈谈?”

云关道人缓缓地道:“十二年前,塞北异客履足崆峒山,下战帖要找本派第一高手比武。”

“当时本派第一高手乃是贫道师兄云天,他接了战书之后,只皱了皱眉,命座下弟子加强防范,不许外人随意进入,也不许本派中人出门挑衅。”

“贫道那时年方盛壮,气血方刚,不肯领掌门师兄法旨,偷出战书,与那塞北异客约战于崆峒山下。”

“嘿,贫道那时自以为横行西北,天下罕有敌手,可是一交上手,只觉对方武功之博大精深,实在是世所罕见。贫道竭力支撑,在第十七招上,被他一掌打在胸口。”

“他向贫道索取一项武功,可是无论贫道演示崆峒派的腿法、拳法、剑法还是拂尘技法,他都能完整无误地将全套技法复现出来,且其精妙犹在我之上。”

“按照他的规矩,贫道既无法传他一套新的武功,脸上便须用朱笔写下字来,于是贫道左脸颊上便留下了‘一十七招内败于塞北异客’这十一个红字。”

“贫道以布覆面,含屈忍辱,返回山中。掌门师兄见了,既未责怪,也不安慰,只是安排贫道住在离道观两三里地外,免得本派中人见了,多生事端。”

“我那时一心报仇,于是日夜修行。”

“又五年后,自觉武功精进,远超当时,又照见铜镜之中,我左脸上字迹已然模糊不清。”

“我唯恐那字迹尽失,失了报仇的意义,便擅自下山,远赴塞外飞流谷,去找那塞北异客再行比试。说来,那大约是七年以前的事了。”

“岂料等我赶到飞流谷,塞北异客旧居之处居然早已人去楼空。”

“老道也是个性子执拗的,便在潢水之滨来回折返,逢人便问他的下落。许是上天垂怜,三个月后,竟真让老道找到了他。”

“当时,老道在门外叫骂了三日,他方才开门来见,还问我是何来意。我指着左边脸颊,咬牙切齿地道:‘贫道来此为它报仇。’”

“我瞧他模样,似乎好一会儿才想起我是谁,接着便叹了口气道:‘在下当年定这个规矩,并非为了折辱天下英雄,只是希望学尽天下武学,又唯恐众位英雄藏私,这才出此下策。事到如今,我已知错了。道长若是不忿,也在我左脸之上,写下一行字来,以为回报。’”

“贫道在意的哪里只是脸上这几个字?我这五年来勤学苦练,为的就是和他再战一场,亲手了却这一败之辱,于是坚持要与他公平比试。”

“他想了想道:‘那这样罢,在下不用手足,立在当地,道长若能在十招之内打中在下,便算我输,写不写字,自然是道长说了算;道长万一失手,未在十招内打中在下,也不算道长输了,还请道长知难而退,不可打扰在下清修,如此可好?’”

“贫道见他如此托大,心下颇为不忿,却也暗暗欢喜,心想这折辱之仇今日可报,便道:‘立在当地不逃跑,那自然是好的,手足用与不用,全凭阁下自愿,贫道可不占这个便宜。’”

“塞北异客点点头道:‘当日我以此足上崆峒山,以此手写辱人语,如今再见道长,自应废弃不用,冀恕前愆。’”

“我心中大喜,暗想:老道有言在先,你还是要自废武功,将来传扬出去,也不算老道不守江湖规矩。微一拱手,手中拂尘陡然点出。”

“贫道苦心孤诣忍辱负重这许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此时下手岂能容情,因此出手便是一招‘龙逐日’,拂尘倒转,柄端疾刺对手前胸。”

“贫道自以为这一招出去,他若不出手格挡,便只能后退躲闪,无论如何应对,都是犯了自己定下的规矩,便算输了。”

“岂料塞北异客身子奇怪地向旁一扭,双脚未曾离地,便避开了这一刺。”

“他下身不动,上身向旁扭曲的姿势要说多怪便有多怪,但居然能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使将出来,我一时也愣了一愣。”

“不过老道也从未指望能一招内致胜,因此只是一愣间,迅疾换招‘一字劈山’,拂尘自上向下打对手腰间。”

“塞北异客依然是立足不动,自腰经胯至股都向旁扭去,拂尘竟一路落空,直奔胫部。我想他立足不动,小腿以下是无论如何避不开了。”

“不料将中之时,对头的上身又扭了回来,一头顶在我的肩上。这一撞直撞得贫道半身酸麻,拂尘脱手飞出。”

“至此贫道已知一别以来,我自己的功夫固然是日益精进,对方的功力却也是更为精湛,倘若放手对攻,只怕要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但如今塞北异客自缚手脚,贫道岂有退缩之理。当下长啸一声,捡起拂尘,接连攻出六招,一招快似一招,如疾风暴雨一般,却均让塞北异客在原地避了开去。”

“我见八招过后,竟然连塞北异客的一片衣角也没有沾到,当时是又惊又怒,鼓足真气,将尘尾兽毛激得根根竖起,忽以一招‘天女散花’,以散开的尘尾直罩对方前胸,同时一招‘大扫堂腿’,扫向对方下盘。”

“易四侠,倘若你是那塞北异客,可有办法既不动手脚,又不被这两招打到?”

易飞廉知道以云关道人的内功修为,真气激荡之下,拂尘尘尾上附着的力只怕不下于疾速挥舞的皮鞭,胸口膻中穴是为人身要穴,不可不避。

但若以铁板桥之类的功夫避开拂尘,而下盘不能挪动,则必为其大扫堂腿扫中,上身既然趋避开去,也决然无法阻挡下盘这一招。

他低头沉思半晌,摇头道:“若按常理,决然不能。但那塞北异客只怕不能以常理度之。”

云关道人击掌赞道:“贫道若有易四侠一半觉悟,便没有后面的事了。”

易飞廉道:“原来塞北异客果然避了开去。”

云关道人叹道:“岂止是避了开去而已。”

“老道上下两路齐攻,却见对方只是微笑不动,当下心下微微纳罕,却也并不收招。”

“不料拂尘攻到对头身前一寸处,兽毛仿佛受到狂风侵袭,根根往回飘舞;扫堂腿将要扫中对方胫骨之时,陡然仿佛踢中一座气墙,贫道全副力气都使在那一脚上,登时只听‘喀拉’一声,右足骨折,人也被巨力撞出一丈之外。”

“易四侠,你我均是内修之人,知道真气依体而生,离体而灭,这人凭空以真气筑起一座气墙,这种事不要说见所未见,简直可说是闻所未闻。”

“当时我腿上剧痛,心中更是如同死灰,刷地拔出一柄小刀,道:‘贫道仍是打你不过,三番两次多受折辱,贫道无颜见天下英雄,这张脸也不用你来写字,自己削去罢了。’说罢刷刷两刀,将左右两侧的脸连皮带肉斩掉了两片。”

易飞廉听他如此决绝,不禁悚然心惊。

云关道人续道:“当时我脸上脚上均是剧痛,更加内火上涌,一时竟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对面叹了口气,左右脸颊俱是一凉,疼痛却减轻了许多。”

“待得我醒来,万物空旷,寂静无声,已是晚间。”

“我一摸右足,折断的关节已被接续;又摸了摸双颊,但觉血流早止,但触手坚硬,不知那人在我脸上涂了什么止血的膏药,此后竟与脸颊融为一体,再也去不掉了。”

“我勉强站起身来,借着月色向地上望去,但见地上写着‘生死胜败,何足一记;鸿蒙之下,皆是米粒’十六个字,勾画纵横,霸气淋漓。”

“我站在原地,仔细看看这十六个字,回想起茫茫半生,号为修道,实无半分修道之人的超然,一心只想武功出类拔萃,将来有一日能以崆峒掌门之名,号令群雄。”

“回头看来,贫道这身武艺,比起那塞北异客来,实在是不值一哂。可他仍自觉渺小,相形之下,贫道这眼界心地,可忒也窄了。”

易飞廉默然良久,道:“这十六个字,虽是塞北异客所写,其实却是出自云梦山先天观的九炼真人。”说罢将谷听潮所述塞北异客偷师先天无极炁,又误杀九炼真人之事,约略说了一遍。

云关道人听了,只是连连慨叹。

易飞廉道:“按时间推算,道长去寻塞北异客晦气之时,他已学成了先天无极炁,道长不敌,也是自然。”

“不过听道长说来,这塞北异客自误杀九炼真人之后,戾气已是大减,竟有些隐世高人的味道,此番扬州灭门之事,只怕并不是他做的。”

云关道人叹道:“是他也罢,不是他也罢。那人引宫苑宗灭赵家满门,心地恶毒;反手诛杀宫苑宗诸人,行为诡异;不假外力而纯以内劲杀人,功力渊深。”

“这等心地恶毒、行为诡异、功力渊深之人现于江湖,恐怕是祸非福。不过事情已然如此,感叹既是无用,恐惧也属多余,无非事来则应罢了。”

两人相对慨叹良久,易飞廉忽问道:“道长如今可还在广陵王驾下?怎的今日不在长安城中,却远远跑来此处?”

云关道人道:“今日来此是方伯弘所约,方伯弘此人自视豪侠,曾多次命帮众为难广陵王府,贫道心想左右无事,为王爷打扫掉一些小小虫豸,也是好的。不料却是易四侠来解开了这道梁子,贫道这里还要多谢了。”

易飞廉道:“道长不必客气,不知广陵王如今可在府上?易某还想前去拜访。”

云关道人沉吟道:“王爷自回京以来,一直在圣上和太子的病榻前侍候,奔波于大明宫与东宫之间,还未有暇返回府上。”

“按理便是四侠不说,贫道也要延请四侠到府一叙。只是如今世事维艰,广陵王府所在的城东北‘十六王宅’一带,宦人多了不少,其中颇有些宫苑宗的耳目,未经王爷允许,贫道也不敢擅带四侠入府。”

“这样罢,四侠不是与那武中丞相熟么?贫道先带四侠去武中丞府上小住,待王爷回府之时,贫道再为四侠禀明。”

“王爷自那日见过四侠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如今四侠来京,定会想方设法与四侠见面。”

易飞廉闻言大笑,喜形于色:“好好好。我那武兄性子直爽,虽是书生之身,却有游侠之心。此次远来长安,我若不来与他厮见,回头让他知道了,定会数落我的不是。嘿,他乡遇故知,当真快哉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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