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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盟友(1 / 1)

唐帝国的都城长安坐落在群山环抱的关中平原内,东有潼关之固,西有大散关之险,南凭秦岭,北依渭水,向为兵家必争之地。

整个长安城呈一个巨大的四边形,内分廓城、皇城和宫城三部分,廓城内有里坊一百零八个,人十余万户。

开元盛世之时,无数胡商沿着丝绸之路前来“朝拜”,川流不息的驼队将珠宝、香料和药材运进长安,当他们回程时,又满载着精美的丝绸与瓷器,开放贸易使得长安成为世界版图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天宝变乱之后,长安城几度遭劫,已不复当年盛况。但大唐国运未尽,祖宗遗泽深远,如今天下承平已有二十年,长安城的勾栏瓦肆之间,隐隐又有了往昔的风采。

云关道人领着易飞廉自东南面延兴门入城,一路沿着大道向西,过昇道坊、昇平坊、永崇坊,便到了武元衡所居的靖安坊。

武宅处在靖安坊内东侧,是一处极寻常的宅第,大门上斑驳的红漆和墙角的蛛网都昭示着宅主的清贫。云关道人跨步上前,拣起门上铜环,扣了几声。

不一会儿,“吱呀”一声,斑驳的大门打开,一个同样斑驳的脑袋伸了出来,一双昏黄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云关道人一番,喃喃地说道:“不化缘,不化缘。”

脑袋又缩了回去,大门发出“吱呀”一声,便要合拢。

“慢。”云关道人伸出左手,推在大门上,“告诉武中丞,他在淮南道上交的好朋友看他来了。”

有那么一会儿,斑驳的脑袋似乎在尝试和磐石般纹丝不动的大门较劲,但随后就明智地放弃了。云关道人和易飞廉目送他蹒跚的背影向宅内走去,嘟嘟哝哝的抱怨声若有若无地飘来。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很快便响了起来,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人小跑着绕过影壁,奔向宅门,边跑边喊:“易贤弟,易贤弟,可是你来了?”

易飞廉推开大门跨进宅去,喜道:“武兄,此去逾月,想煞小弟了!”两人执手相看,喜不自胜。

云关道人在门外唱喏道:“无上天尊!易四侠,今日老道只能暂领你至此,还请四侠见谅。老道俗务缠身,不便叨扰,他日王爷但有所命,贫道必亲来相邀。”

易飞廉忙返身迎了出门,打了个躬道:“好说好说,道长请自便罢。”

送走云关道人,武元衡拉着易飞廉上下打量,笑了一会儿方道:“易贤弟,你怎的来了长安?此来路途遥远,想必十分辛苦,晚间愚兄小备薄酌,为你接风洗尘。”

易飞廉道:“兄长客气了,你我二人乃生死交情,不必在意那些个虚礼。兄长手中不宽绰,不可破费了。”接着便将此来长安的用意简要地述说了一遍。

武元衡听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方才道:“谷掌门遣贤弟前来探听长安城的局势,欲为四方盟之重启早做筹谋,此举不可谓不智。只是如今情势,比谷掌门所料,更加危险。”

易飞廉眉毛一竖,问道:“兄长何出此言?”

武元衡叹了口气,带易飞廉到了内宅,吩咐老仆给易飞廉设座看茶,方才说道:“愚兄返回长安之后,眼见圣上疾病一日重似一日,宫中医官私下传言,说圣上恐难捱过这个冬天。”

“而太子呢,在广陵王回京之前,太子突然中风卧床,至今也不能下地行走。如今宫中嗣位之争暗流涌动,便如舆薪积于仓房,只要有星星火点,立成燎原之势!”

易飞廉目中火光一闪,低声道:“说到嗣位之争,此来路上,小弟听说太子病重,皇帝有更立之意;广陵王为保将来富贵,与权宦结为死党,在民间颇遭非议。小弟曾以此事询问云关道长,道长避而未答,难道此事不假?”

“小弟路上思量,当日在扬州城,那广陵王行事,与权宦手下的宫苑宗绝非同路,何以天下竟有如此毁谤?难道王爷因嗣位之事牵涉太大,不得已改弦更张,向那权宦低头示弱么?”

武元衡笑了笑,摇头道:“贤弟这样问,只怕道长心中不快。不过也难怪贤弟,贤弟僻居东南,不知此事,实属寻常。”

“贤弟,当今太子居储位凡二十余年矣,满朝称颂太子仁孝,天下阴受其赐。”

“当今圣上对太子舐犊情深,太子中风以后,圣上忧形于色,虽然自己病体未愈,也仍然数次亲往探视。”

“贤弟你说,在这当口,圣上难道会废掉太子储位,让他的境况雪上加霜么?”

“倒是俱文珍为首的宫中宦官,一心想要废掉太子,另立舒王,才在皇帝面前屡进谗言。”

“广陵王为力保太子,与那权宦虚与委蛇、从中斡旋当然有的,但若说广陵王与那权宦狼狈为奸,那可真是奇谈怪论了,难道广陵王不愿生父继承皇位,反而想要去相助外人么?”

易飞廉皱眉沉思道:“原来如此……那权阉为何想要废掉太子?”

武元衡道:“太子虽然行事谨慎,但私下里对宫市颇有非议;太子身边的近臣,如东宫侍读王叔文、王伾等,均数次对宦官不假辞色。”

“俱文珍等害怕太子登上大宝之后,会对他们不利,故而千方百计予以打压。”

“舒王根基不深,性情柔弱,若改立舒王,便是选了个傀儡,将来权宦想要操纵朝政,自然容易许多。”

易飞廉皱眉道:“原来如此。那权宦手握神策军,虽以广陵王身份之贵,也不能贸然与抗,无怪流言纷纷而起了。”

武元衡点头道:“正是如此。”

易飞廉击案道:“帝位更迭,皇家说了不算,却要宦官说了算,真是岂有此理!”

武元衡叹道:“昔日汉家山河,不正是断送在家奴之手么。”接着便将东汉末年十常侍干政,闹出黄巾起义、权臣祸乱、诸侯割据的旧事娓娓道来。

易飞廉听罢,悚然心惊,半晌才道:“如今权宦干政,强藩裂土,大唐天下,只怕也不安稳。”

武元衡慨然道:“贤弟说的是。惟其如此,为人臣者更要有铮铮铁骨,决不能坐视朝局走向糜烂。”

“愚兄早已想得明白,太子仁孝,广陵王明决,此二人继位为君,定能中兴大唐。”

“这是上天降下的福祉,不能断送在一群阉人的手里。”

“待到皇帝大行之时,愚兄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力保太子的皇位。”

说罢用手指在几上连连敲击,仿佛陷入了思索。

两人又闲谈一阵,老仆送上饭菜,只有淡酒一壶,粟米两碗,菠菜一碟,萝卜一碟而已。

第二日晨,武元衡照例要上朝参拜。

但这一日起得比往日尤早,寅初方过便出了宅门,也未径朝皇宫所在的北方走,而是朝西北走去。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到了兴化坊的坊门之外,肃立等候。

未几,一名头发花白的官员器宇轩昂地跨出坊门,一眼便看到了武元衡,微微一怔,方才招呼道:“武中丞怎的在此?”

武元衡谦恭执礼,回应道:“杜相公也是去朝参吧?武某可否一路同行?”

杜相公名叫杜佑,历经代、德两朝,曾外放岭南、淮南节度使,如今却是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注:通常简称“同平章事”,即宰相,前后文中“相公”是对宰相的尊称),在朝廷百官之中德高望重。

杜佑眼光在他身上转了三转,露出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点点头道:“自无不可,武中丞请!”

“杜相公请!”

两人迈开方步,不紧不慢地向皇宫走去,一路上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沉吟良久,武元衡率先开口道:“杜相公年近古稀,怎的还是徒步上朝,却不乘轿?”

杜佑笑着摇摇头:“肩舆以人代畜,终究大干天理。老夫虽然年高,但每日这几步路,行走却也不妨,还更有强身健体之效呢。”

武元衡哈哈一笑:“那也说的是,以陛下如今龙体不安,仍然隔三五天由内侍抬轿前来视事,咱们做臣子的,可更偷懒不得了。”

杜佑笑了一笑,并未做声。

武元衡叹道:“哎,圣人之疾委实让人挂心。据宫中医官所说,陛下此次病来如山,脉象涩伏而趋于散,用凉药而气血不足,用补药而病体难承,这次只怕……”

杜佑神色大变,摇手道:“武中丞,为君者讳,此事你知我知,还是不要再说了。”

武元衡摇头道:“杜相公,生老病死人伦之常,虽人君亦不可免,何须讳言?岂不闻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杜相公,你如今乃是朝廷柱石,一呼百诺,可曾想过,今上百年之后,大唐社稷当何去何从?”

杜佑见武元衡言谈如此直率激烈,不禁惊异地看了一眼这五品命官,沉吟道:“伯苍公意下如何,不妨直言。”

武元衡环顾左右。长安的冬日天亮得晚,此时夜幕依然低垂,大街上人丁稀少,无人能够听见他们谈话。

他庄重地道:“如今朝中情势,不必我说,杜相公也是心知肚明。太子居储位二十余年,未有过错,岂可轻言易储?”

“他们今日胆敢废立太子,明日就敢废立君王。”

“后汉宦官把持朝政,祸乱朝纲,两汉四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朝岂可重蹈覆辙?”

杜佑喃喃地道:“说得是,说得是啊……”继而默然良久,眼望天空。

空中依旧一片墨色,唯有星辰闪耀。

杜佑的双眼直直望去,仿佛想看清黑幕之后是什么样的光彩。

半晌,杜佑忽然叹道:“武中丞忠心赤胆,老朽万分钦佩。只是如今神策军刀戟握于宦官手中,咱们哓哓置辩于朝堂之上,他却给你来个兵戎相见,试问武中丞,你可辩得服明盔亮甲、剑刃刀锋?徒劳无功,所为何益?”

武元衡面颊通红,朗声道:“文死谏,武死战,义所当为,岂问成败?元衡不过末流小吏,尚重名节,杜相公岂不惧后世子孙骂我们尸位素餐,甘事阉人么?”

杜佑震惊地望着这个失态的人。

御史中丞武元衡,虽然性情耿直,不屈于流俗,但向来风度翩翩,不失礼节。

然而今天,面对位高权重、为官廉明的自己,他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这是为什么?

武元衡深吸一口气,镇静下来,拱手道:“杜相公,元衡思量一夜,阉人势力虽大,但若百官同心,拼死相抗,阉人慑于舆论,未必敢擅行废立。”

“杜相为百官楷模,如肯挺身而出,必能使同僚归心,令奸人有所忌惮。”

“这番话,杜相认同也好,不认同也罢,元衡都是说出来了,倘有冲撞之处,还望杜相原宥则个。”

说罢深施一礼,直起身来,不错神地盯着杜佑的表情。

杜佑静静地望着武元衡,忽然问道:“伯苍老弟今年贵庚?”

武元衡不意杜佑忽然有此一问,不禁愣了一愣,半晌才道:“下官今年四十有七。”

“四十七,好啊,好光景,年富力强,气血未衰。”杜佑眯起了眼睛,边走边缓缓地讲起了往事,“老夫如你这般年纪时,还不过是一任饶州刺史。”

“当是之时,淮西李希烈高举叛旗,纵兵烧杀,四围州县长官跑的跑,降的降。”

“老夫虽然不过一介书生,却颇有些莽夫气质,领着饶州三千兵卒,坚壁清野,拒守城池。李逆领兵来攻,鏖战五日,未得其门而入,悻悻而走。嘿,痛快,痛快!”说到起兴之处,杜佑须发飞扬,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武元衡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杜佑转头望了望东方微露的晨曦,眼神中有锋芒掠过:“武中丞,杜佑如今虽已年近古稀,但你当真以为老夫是老糊涂了,或是胆小如鼠了么?”

武元衡心头一震,抬头望向杜佑。

杜佑并不理他,只缓缓吟哦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武元衡已然知他之意,一时难掩心中喜悦,脱口而出道:“杜相,元衡果然没有看错你!”

杜佑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忽然又恢复了平淡的口气:“伯苍老弟,不怕死是一面,你我虽不爱其躯,然徒死何益?你且附耳过来,此事当这般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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