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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书法(1 / 1)

次日晨,岳穆清翻身起床,见善忘僧的床上已空无一人,案头却放着一张信笺。

岳穆清拿过纸来,见上面用端正的小楷写道:“穆清小友青鉴:天赐奇缘,自山道相逢以来,度日三十有七。汝性端凝,讷言敏行,余忘年相交,心甚然之。奈月有圆缺,人有聚散,余今飘零,不知再见更复何年月也。临别匆匆,乞恕不恭,谨此奉闻,勿烦惠答。僧善忘手白。”

他放下信纸,只觉心中空落落的,不知这和尚为什么不辞而别,也不知他去了何方,是否有缘再见。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又在屋外反复查看,竟再找不到一样和尚遗留的物件。

岳穆清仰头望天,一时恍惚,不知这数十日的清净时光,究竟是不是南柯一梦。

到了值守期满那一日,赵云旗还是没有回山。

岳穆清在交接弟子惊诧的目光中悻悻地来到云峰阁,跪在早已得知消息的谷听潮和易飞廉面前。

易飞廉神情严峻,沉默许久才道:“穆清,为师好是失望。”

岳穆清脸涨得通红,不敢说一句话。

易飞廉叹了口气,问道:“穆清,云旗是哪一日下的山?”

岳穆清期期艾艾地答道:“是,是,是第一日。”

“第一日。”易飞廉的叹气声更重了,“到如今整整两个月,你为何直到瞒不下去了,才向庄中禀告?”

“哪怕此事无关剑派法度,仅仅关乎云旗的安危,你独守山门的日日夜夜之中,难道一刻都不曾想到,云旗独行江湖迟迟不归,会不会是在途中遭了什么劫难?”

一语惊醒梦中人,岳穆清的脸刷的白了,半晌方才带着哭腔开口道:“师父,云旗阿兄一定要下山,我拦不住他,也不知该不该拦。他,他曾说过要下山去找楚州分舵吕标师兄,咱们要知他的下落,该赶快去问吕师兄。”

“问过了。”易飞廉看了一眼谷听潮,后者眼神悠远,不知在看向何物,“你一报知云旗不在的消息,咱们便飞鸽传书,向吕师侄询问此事。适才信鸽已经飞回,吕师侄在回信中说,云旗两个月前确曾到过他处,但只是问了些北边的情形,过了一天就走了。”

岳穆清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感到有些天旋地转,勉强用手撑住地面才没有摔倒。他想起两个月没见的姨母,回去见了她,应该如何开口?

易飞廉道:“掌门已向外六舵发出急令,并从内五堂挑选精干人手,找寻云旗的下落,同时也向江湖上各门各派发去琅琊笺,打听消息。”

岳穆清闻言,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抬头说:“掌门师公、师父,徒儿愿领命下山,将功折过!”

易飞廉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谷听潮,后者的目光从遥远的空中一寸寸地收了回来,最后落到了岳穆清的脸上:“值守山门原是惩戒,你错上加错,难以宽恕,只能到回首居面壁思过,听候发落。”

淡淡几句,落入岳穆清耳中却犹如惊雷。

琅琊剑派有禁欺师灭祖、禁残害同门、禁滥杀无辜、禁欺凌妇幼、禁外泄绝密等五禁,犯此五禁者,掌门可将其开革出派。犯了五禁之外的重大过错,但尚不至开革出派的,掌门会令其至回首居面壁。

此居以回首为名,自是期望前来思过的弟子迷途知返,改过自新;然而被罚入居者又需登记在册,传示全帮,即使日后重返,颜面已然无光。

岳穆清知道此中关节,一时大惊,朝谷、易二人哀求道:“师公、师父,弟子已经知错了,还望掌门师公与师父望在弟子平素还算规矩的份上,收回成命……”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谷听潮眼也不抬,缓缓说道:“你若有此一念,便不算知错。云旗倘有长短,你立于光天化日之下,心中可还安然么?”

岳穆清浑身一震,不再叩首,垂手起身道:“是。”

回首居孤悬于摩陀岭上,位处剑派东北方向。摩陀岭虽不甚高,但三面陡峭不能行人,唯有西面山势稍缓,其中又有数处峻拔难攀,只能沿人工修凿的狭窄山路通行。

接引弟子将岳穆清带到半山腰一处,便不再向上攀登,伸手向上一指道:“后面的路就没人引你了,你自行上去罢。餐食一日两顿,我会为你送来,其他一切事务,便要你自己劳心了。面壁期间,还望岳师弟静心绝念,好好反省,后续如何处置,掌门自会传下钧旨。”

岳穆清抬头向上望去,见丛林掩映之中,路遥遥不知几许,惶恐道:“师兄,我初到此地,不认得路,麻烦你行个方便,带小弟一带。”

那人听了,噗嗤笑道:“岳师弟,看不出来你还会说这等笑话。来此处的有几个认得路的?不是初到此地的,多半早就被请下山去了。不过不认得路也不打紧,此处只有一条路直通山顶,山顶上也只有一间屋子,谁也不会认错。”

岳穆清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向上爬。

果如接引弟子所说,那崎岖狭窄的山路并无分支,蜿蜒曲折地通向山顶。走了一会儿,他越过一个陡坡,眼前豁然一亮,已然到了山顶。

这山顶形成了一个长约五丈,宽三丈余的平台,其中坐落着一座外表粗陋、几近倾颓的木质小屋,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匾上用隶书写就的“回首居”三字历经风雨,如今已经斑驳不清。

其实这平台三面陡峭,四方空旷,视野辽阔,是个极佳的观景之所。但岳穆清心怀愧疚,无意望风,径直上前推开木门。

一阵灰纷扬飘落,岳穆清攒袖掩住口鼻,定睛看去,见屋中陈设极为简陋,不过一桌、一凳、一床而已。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上书一个“悔”字,字态苍劲萧索,令人心惊。其下置一蒲团,业已残破不堪。

岳穆清取来抹布,在山溪中洗濯干净了,将小屋中积灰的陈设都仔细擦拭一遍,又将随身携带的行李安置好。

其时天已擦黑,屋内昏暗,他小心点起油灯,心中想道:谷掌门既然罚我来此处思过,我便该正心诚意,好生忏悔,若是无所事事,上天见我心地不好,更不肯保佑云旗阿兄。

一想到赵云旗迟迟不归,或许当真遇到了什么劫难,他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忽然又想起一事,那时他年纪尚小,有一次江瑶枝生了重病,一家人急得团团转,赵献琛请了很多郎中来瞧病,也没有把病治好。岳穆清在床头伺候姨娘,忧形于色。

江瑶枝见他难过,便对他说,凡人生病是因为天上的药王菩萨管着一个恶疾瓮与一个灵丹瓶,他熟睡之时,身边顽皮的童子打开了恶疾瓮,所以向凡间洒下了疾病。只要患病者的家人每日向药王菩萨诚心祷告一万八千遍,药王菩萨便会感其诚意而醒来,打开灵丹瓶解救病人。

岳穆清听罢,果然每日在床前向药王菩萨默默祝祷,祈愿姨娘早日健康,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姨娘的病果然慢慢的便好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自语道:“天上既然有掌管疾病与灵药的神仙,自然也有掌管平安的神仙,可惜我不知道那神仙的名字。不过只要诚心到了,总该有一个神仙来管。”

想罢,他便跪倒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祝祷。

时已入夜,山风峻急,在屋外呼呼作响,又自窗缝里钻入,将灯火扑得摇摆不已。

岳穆清听见灯火响声,睁开眼来,只觉眼前影影憧憧,那幅“悔”字之上光影交错,仿佛每一笔每一划都活动了起来。岳穆清虽不懂书法,也觉得此事玄妙,不禁屏气凝神,仔细观瞧。

看了一会儿,心中忽生异感,觉得那字方才这一晃,颇有似曾相识之感,但这感觉倏生倏灭,转瞬踪迹杳然。

岳穆清眉头一皱,更加用心体察,又过一会儿,异感再生,转瞬又失,如是者三。

不知为何,岳穆清一颗心子砰砰直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只得闭目不观,心中却七上八下,不明所以。

过一会儿,岳穆清心潮渐渐平复,好奇心又占上风,忍不住张目再看,却见山风停息,灯火不动,那字萧索灰暗,一如初时。

他又凝神看了很久,那异象却再未出现,不禁自语道:“许是方才眼花了吧。”闭上眼睛,又开始悔过祈福。

这一夜,岳穆清躺在回首居的小床之上,睁眼望着房梁,无法入睡。

他想到姨母孤身两月有余,虽然师父安排了朱玉露等人照顾,她心中却谅必挂念,如今独子下落不明,义子幽禁他处,若是教她得知,不知会作何反应。

接着又想到如吕标所说不误,赵云旗这次多半去了北方,师父曾在陆家堡附近与无影者打过照面,他要追寻无影者的下落,多半也要去陆家堡。

一念及此,他精神陡振,几乎要翻身起床,下山去向谷听潮及易飞廉报知此事。

但又转念一想,师公和师父何许人也,他们既然早在自己之前想到要向吕标飞鸽传书,自然也早就想到赵云旗可能的去处,此时琅琊笺恐怕早已送到陆家堡堡主陆千乘的手中。

他前思后想,思绪如藤蔓延,如潮汹涌,竟然睁着眼睛一直捱到东方擦亮。

眼见再也睡不着了,他便翻身起床,出了门去。只见西边天幕依然昏暗,东面的云朵却已被染成绯红,零落地在远天铺陈,仿佛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大地的眼睑,微微地睁开一线。

岳穆清又低头向山下望去,只见这山顶平台北、东、南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岩壁如刀削斧凿,直有数十丈高,绝非人力所能攀援。山下密林在晨曦与微风之中舒展着身躯,仿佛一幅缓缓波动的卷轴,又不时有鸟鸣声啁啾响起,遥遥送来,宛如天籁。

岳穆清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慑,不禁喃喃自语道:“原来这里竟这样美。”

他在山上伫立许久,待到辰初时分,接引弟子送来早食。岳穆清接了过来,千恩万谢一番,又问他道:“师兄,不知云旗师兄的下落,庄中可有消息?”

“没有。”那人摇头说完,见他满脸憔悴之色,知他夜眠不佳,宽慰他道:“掌门已将琅琊笺遍撒各方,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江湖中人人敬仰,他既如此庄重,大家定不会等闲视之,云旗师弟这么大个活人,总不见得便这么丢了。”

岳穆清从来不曾游历江湖,今生久居之地不过扬州和琅琊山两处而已,不知以天下之大,丢个把活人实在是稀松平常,见他说得那么郑重,倒有三分信了,心中一时安定不少。

用罢早餐,他又跪在那“悔”字之前祷告,可是一来昨夜通宵未眠,二来精神略有松弛,困意便不住袭来。

岳穆清默默祷告了三千多遍,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沉,上下眼皮不停打架,难以支撑,最后只好低声致歉道:“神仙爷爷,不是穆清心不诚,实在是太过困乏,我先去床上歇息一会儿,养足精神,再向您老人家诚心求恳。”说罢在地下又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上床,和衣而眠。

这一睡却睡足了时辰,等到霍然开目,只听山风飒然,窗外已是星辰闪烁。岳穆清“啊哟”一声,披衣坐起,自责道:“怎的睡了那么久,怕要误了祷告的时辰。”

他急忙摸黑下床,取了火石火镰打着了火,点起油灯。只见桌上放了几个饭菜,想是接引弟子申时送餐上来,见他困极而卧,便没有惊醒他,放下饭菜便走了。

岳穆清遥遥谢了他几句,却不肯当下便即用餐,又去蒲团上跪好,闭目祝祷。

他闭目念了数百遍,耳听得山风呼啸,又从窗户透将进来,将灯火扑得“嗤啦”乱响,心里不禁暗暗奇怪:这里白天无风,晚上却怎么刮得这样厉害?转头去看那灯火,生怕被风吹熄,好在那灯火虽然乱抖,却依然顽强不灭。

岳穆清转回头来,目光恰恰划过那幅“悔”字,只见那字在光影交错之间,笔势纵横淋漓,仿佛又活了过来。

岳穆清大吃一惊,忍不住说:“怪事!这字怎么又动了?”当下不敢移开目光,紧紧盯着那幅大字。

蓦然间光影一闪,那“悔”字仿佛突然左右翻转似的动了一动,右边“每”部中间那一横陡然长出,又陡然回复正常。

岳穆清“啊呀”一声,跳将起来,脱口叫道:“剑法!剑法!”

原来方才光影这一动,他又生熟悉之感,这才想起,那善忘僧曾教自己的那招“引线穿针”,与这字形方才的变化如出一辙,无怪乎如此眼熟。

岳穆清心中砰砰直跳,不住地转着念头:这不过是一个字,我怎么能从中看出剑法来?

又看了一会儿,忽然看出些端倪来。

原来“悔”字字形原本特殊,颇似一人头戴斗笠,腰悬剑鞘,手持长剑,一足踏实,一足微提。

而不知为何,书写者在“悔”字周遭空白之处,又信手用较淡的墨迹划了几道。

这些较淡的印迹在亮光之下绝不醒目,但灯火抖动,光影变迁,笔画忽明忽暗,便凭空生出动感,仿佛其中有人舞剑。

待明白此理,岳穆清好奇之心更加旺盛,自语道:“不知是谁写了这幅字,这字在灯光抖动之下竟能显出剑法,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他着意施为?他又为何要弄这等玄虚?”

思索良久,仍是不明所以,另一份好奇心又油然而生:“我且看看,还能看出什么剑法来?”再凝目细看,过了一会儿,隐隐又见到善忘僧教给自己的另一招,拟态之真,几乎能听见长剑横空之声破纸传来。

仔细看了一阵,直到山风暂歇,灯火不动,竟然看到了五六招之多。

岳穆清越发心惊,脑中乱成一团:自己在山门之中遇到一个少林和尚,这已经是莫名其妙之事;那少林和尚使的剑法,在根基上与琅琊剑派颇为相似,则更是奇怪;而回首居中这幅“悔”字之中能看出剑法,简直是匪夷所思;而这剑法竟又与那和尚的剑法如此相像,几乎同出一辙,此间的诡异巧合,岂能用人间之理释之?一时间神情恍惚,仿佛堕入梦幻。

过了一会儿,山风又起,岳穆清一个激灵,又开始细看那字,果然不同形态的剑招又间或闪现。

岳穆清这次留心细数,发现善忘僧曾经使过的十一种剑招,在这个字中悉数出现,此外仍有数招仿佛是剑法的变化,自己并不识得。

他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依着字形的变化,使起剑招来,愈练愈是精神,腹中原有些饥饿之感,渐渐也竟忘了。

是夜风大,字形不住变幻,岳穆清一时忘形,不管那字形上显现的剑法自己是否识得,只要能够看得明白,都不住地模仿出来,每一招均习练不下百遍。

斗转星移,东方渐亮,门外忽然传来“笃笃”声。

岳穆清吓了一跳,转头看看窗外竟已亮了,“哎呀”一声叫道:“糟了糟了,这一日祈祷的功课没做完,竟然天已亮了,连送饭的师兄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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