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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逃亡(1 / 1)

易飞廉见那人中等身材,头上戴着蒙布斗笠,相貌年龄皆不可辨,听声音似与自己年岁仿佛。最怪异的,是他背上背着三尺多长一个包裹,看起来十分累赘。于是问道:“尊驾是谁,如何认得在下?”

斗笠客摆了摆手,淡然道:“贱名有辱清听,不值一提。不过在下于此地苦等半日,正是为了阁下而来。”

易飞廉见他不愿表露身份,又想到此人一直隐伏于此,自己却毫无察觉,自然绝非等闲之辈,于是惕然道:“尊驾并非我派中人,为何要来趟这趟浑水?若能放我师徒二人一条生路,大恩大德,易某铭记于心,日后定当补报。”

斗笠客平静地答道:“什么浑水不浑水的,鄙人不知道,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易四侠要想过去,也行,只要你打赢了我,你和这位小兄弟,某家一并放行。”

说罢,他也不待易飞廉答话,蹂身而上,双拳劲风扑去。

易飞廉身形疾退,已认出他所使的是剑南西川青城派的“万寿拳”,心中不由暗暗奇怪,青城派的人怎会听曲默笑差遣,万里迢迢赶到琅琊山来?

正诧异间,斗笠客变拳为抓,斜抓过来,隐隐却像是少林派的“龙爪手”。龙爪手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唯有拜入过少林的僧俗弟子可学,易飞廉一见,更加惊异。

易飞廉右手受伤,不能与他对战,便只是以左手应对,顿感十分吃力。斗笠客见他始终不出右手,以为他存心轻视,不悦道:“看来,在下若不使出看家本领,易四侠是瞧不上了?”忽然变爪为掌,双掌如生出许多幻影,飘飘摇摇向易飞廉的上下左右四个方位猛攻过去。这掌法却是来自苏家庄的“百蝶穿花手”。

苏家庄门客数以百计,人人都有些看家的本事,因此江湖上都尊称苏家庄为“山南武库”。但苏家庄有三项武功,非庄主嫡亲以及地位最高的几位门客不能习得,叫做苏家三绝技——“荆楚落英穿百蝶”,即剑法“荆楚古剑”、暗器手法“落英缤纷”和掌法“百蝶穿花手”。易飞廉一时挢舌难下,既惊疑于对方的身份,也震慑于对方的武功。

他于拳脚一道之上,只能说是平平无奇,打发江湖中的三流人物或还使得,却入不了真正高手的眼,更何况右掌断了四指,与残废无异,如何是斗笠客的对手?

但好就好在,那人背着个硕大的布囊,而且不知为何,直到动手之时也没有解下,这样一来,他的步法就远远不如易飞廉灵活了。易飞廉最擅长借步法之利,攻敌之不易救,当下不停纵跃到对方身后,出左手攻击他肩背。斗笠客一时不及转身,只能向前方和侧方闪避。

易飞廉如法炮制了三次,险些击中对方,到第四次时,易飞廉以为他还要再闪,正自琢磨如何突袭他正面,斗笠客却忽然不再躲避,双手极其怪异地交叠背后,忽然背对着易飞廉,向他退了过去。易飞廉一时不防,被他双掌击在胸口,身体向后疾飞出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师父!”岳穆清失声大叫,扑上前去,见易飞廉面白如纸,胸前鲜血点点,显是被那人掌力伤得不轻。

易飞廉喘息两口,潜运内力,只觉胸口有如针扎,应是受了不小的内伤。他口中仍道:“没……没事,死不了。”又抬头对那人道:“阁下背后……咳咳……出掌,精妙非常,可不知是哪里……咳咳……的功夫……易某这一败,心服口服。”

斗笠客却摇头道:“单论拳脚,易四侠不是我的对手。你为什么始终不用右手?你的剑又在何处?”

易飞廉苦笑道:“阁下以为易某存心轻视,却不知易某实属无可奈何。”说罢左手将右臂袖子挽起,露出草草包扎的残缺右手。

斗笠客见了,语气忽然变得索然无味:“原来某家赢了一个残废的易四侠。”稍顿了顿,他又问:“你的手指都是教曲默笑削断的?”

易飞廉捂着胸口,点了点头。

斗笠客冷笑道:“曲默笑拿了琅琊剑派却仍嫌不够,非要斩草除根,倒真是无毒不丈夫。”

易飞廉听他话风突转,有些诧异。便在这时,斗笠客忽然侧耳倾听,说道:“曲默笑的追兵又来了。”

在场人之中,唯有他内力最强,而仅次于他的易飞廉又身受重伤不能聚气,因而旁人虽凝神去听,却都听不见。

易飞廉悲伤地笑笑:“我这位大师兄,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这掌门之位被他夺走,果然是实至名归。”

斗笠客却不以为然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易飞廉抬头道:“阁下的意思是……”

斗笠客摆摆手道:“在下的心愿,乃是和天下豪杰过一过手,但曲默笑伤了易四侠,今天这架我打得不痛快,他这个忙,我也不想帮了。你们走吧。”

那折扇客王度听他这么一说,大惊道:“大……大爷,主人下的死令,务必帮曲大侠到底,这……”

斗笠客哼道:“你怕什么?有什么事,我自替你们担着。”

那几人不敢违拗,诺诺连声。

岳穆清扶着易飞廉起身,向那斗笠客道谢。斗笠客并不理睬,只是命折扇客等人拿出一些干粮,递给易、岳二人,又挥手道:“快走吧,西面群山没有埋伏,尽可放心通行。但曲默笑的追兵紧追不舍,我最多能帮你们拖上一拖,此后却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易飞廉微微一躬道:“阁下大恩,没齿难忘。”斗笠客既不愿透露名姓,他便也不再多言,由岳穆清搀着,转身便离开了。

易飞廉受了内伤,两人再不能如从前一般疾奔,只能慢慢前行。两人选了一条折向西北方向的小路,缓缓上山。好在这一带的山头都不算很高,等到傍晚时分,两人已翻过山去,仍是未闻追兵的踪迹。

眼见漫天星斗挂起,两人停下来,吃了点干粮。易飞廉忽道:“穆清,这样下去不行。”

“师父,怎么了?”

易飞廉喘了口气,沉吟道:“师父胸口所受的掌伤,虽说不算很重,但三五天内很难痊愈,脚程也必然不快。我大师兄垂涎百川神功和归云心法,绝不会轻易放走我们二人,此处分岔路虽多,无非是多分几路追兵而已,我们若总是慢慢行走,只怕会被他们追上。师父右手残废,到时候只靠你一把剑,不易逃脱。”

“师父,那我们怎么办?”

易飞廉看着他双眸中的惶惑,才猛省到他面前的这个十八岁的青年,其实还涉世未深。尽管这一天来天翻地覆,这心地仁善的青年居然也用剑夺去了数条性命,但真正的成长绝不会如此简单。

他不由叹气道:“此事原是师父和你师叔伯之间的事,便有重责也该由我们力扛,不该将你卷进来,累你受这千般委屈,万般危难。”

岳穆清却认真地道:“不是的,掌门师公说,这是关系到我们剑派存亡的大事。我年纪虽然不大,也可也是琅琊剑派的一员,不能坐视不理。”

易飞廉伸左手抚摸着他的额发,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

岳穆清道:“师父,你说罢,我们该怎么做?”

易飞廉点点头,下定决心道:“我们分头走。”

岳穆清惊问:“为什么?”

“我们两人同行,不但脚程慢,留下的痕迹也多,追兵一路追踪,不难追到。咱们若是落到大师兄手里,百川秘籍和归云心法,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大师兄居心如此深沉阴暗,这些厉害的东西被他拿到,不论对琅琊剑派还是对天下武林,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归云心法在你心里,百川神功秘籍却是一本册子,在我身上还是在你身上,也没什么区别。按你的轻功造诣,寻常弟子追不上你,堂主长老又不会亲自来追,便是来追,你孤身一人隐在茫茫江湖,他们上哪里去找?”

“师父,你是要我带上秘籍自己跑吗?可是师父,你身上有伤,我若弃你而去,你被追兵抓住,可怎么办?”

“穆清,你听我说。你师父我是个老江湖,布几个疑兵之阵,虚虚实实,管教他们摸不着头脑。再说了,这点内伤,师父自己运气疗愈,一周之后,便能恢复得七七八八,到时候清风步一走,他们上哪儿找我去?”

岳穆清听他说得自信,不禁笑了。

“穆清,你要记住,咱们虽是逃亡,但这不过是一时之挫,我师父交给我的托付尚未完成,咱们将来还是要回来的。”易飞廉的话音转而深沉,“你逃出去之后,不是要隐没于江湖,而是要找个外援。”

“外援?可是山外的世界,我谁也不认识啊。”

“嗯,没错,你在江湖中籍籍无名,人微言轻,若是轻易去找别派求援,说不定还会被别人抓起来交给曲默笑。”

“那我应该找谁呢?对了,我可以找善忘大师,可是他四海云游,我去哪里找他?”

“不必。这位老和尚自己的伤还未必有解,更何况他是出世之人,也未必理你这凡尘俗世的闲事。”

“那我应该找谁?”

“沙陀。”

岳穆清忽然猛省:“对啦,执宜师兄!他去年下山回去重整部族,不知现在怎样了?他们沙陀虽然不大,可也有数万人口,几千精兵。要是他肯帮忙,那说不定还真能成!”

他一喜之后,又道:“师父,回头你若是脱险了,也来找我们成不成?”

易飞廉摇了摇头:“不,师父要去找另外一位当世高人,那人号称‘天下武绝,塞北异客’,和你师公曾有一段渊源。我若能找到他,请动他来主持公道,我大师兄恐怕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岳穆清听谷听潮提到过异客的名头,但对细节不甚了了,当下却也无暇细问,只是黯然道:“师父,我们真的一定要分别吗?这一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易飞廉温和笑道:“穆清,别害怕,要相信有再见的日子。这人生,远比你我所能预料的,要有趣得多。”

岳穆清眼中噙泪,点了点头。

易飞廉左手入怀,掏出了《归海集》,交到岳穆清手里,嘱咐道:“这《归海集》是我派至宝,你要小心保管。到了江湖上,千万要低调行事,不要引人注目,更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身怀至宝,以免勾动他人掠取之心。”

岳穆清郑重接过,将这册子小心收好:“师父,你放心,我一定将这秘籍好好保管,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易飞廉却摇了摇头:“傻孩子,哪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就将这秘籍毁掉,不让他落入歹人之手,也便是了。自掌门说出百川神功之秘后,我常常在想,我们琅琊剑派有这样一套杀敌又自伤的功夫,对咱们来说,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岳穆清听了,默然无语。

易飞廉舒了口气,又道:“此去山高路远,不知道还有多少艰险,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琅琊山上走脱了人的消息,江湖上不久就会有人知道,若让人家猜透你的身份,恐怕会引来很多麻烦。所以,你最好只用假名,尽量避免与江湖中人打交道,尤其是……”

说到这里,他想到了那个斗笠客所使的百蝶穿花手,略一沉吟才道:“尤其是苏家庄。”

岳穆清诧异道:“这次挑动咱们剑派内乱的,不是陆家堡吗?怎么还有苏家庄的事?”

易飞廉敛了笑容,摇头不答,半晌才道:“总之,一切都要小心。好了,穆清,咱们就在这里别过吧,你径直往西去,我要布一些迷局,吸引追兵跟我往北走。”

“师父……”

“穆清,快去吧。山高水长,咱们定有相逢之日。”

“是。”

岳穆清使开清风步,一溜烟向西跑去,一直跑到山脉余势已尽,小路蜿蜒曲折,路边显出一个村庄。他见夜色已深,料追兵不太可能立刻追到,始觉身上已经疲乏无比,再也走不动路,于是倒头躺在地下,立刻便睡着了。

这一夜梦境纷乱复杂,经历之事似有百年之长,彼此间却又毫无逻辑关联。最后,岳穆清只觉自己似在向一个无垠之广、无底之深的黑洞中坠入,直到清风拂身,微感凉意。

他迷迷糊糊之间,只当自己还在抱朴院中安眠,只是衾被让睡在右侧的谭青山拉走,于是喃喃念道:“谭师兄,把被子还我……”右手在身边一摸,只摸到泥土、青草和满手的露水。

他遽然张目,映入眼帘的只有露出微光的天空,记忆如重锤般敲打他的脑袋,震出了眼角的泪水。

良久,他怅然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服,极目向东眺望。此时,琅琊山的主峰早已看不见了,晨曦只微微标示出余脉的轮廓。岳穆清想起在回首居的某一日,他也是这样独自在晨光中观景。那时他虽然孤独,但知道自己只是面壁受罚,不久后仍能回到青云堂中。

他又想起更遥远的旧事,扬州那场剧斗对他命运的改变,比今日更甚。那时他只是个弱质少年,无一长技傍身,若失了赵家的庇佑,下场之凄惨可想而知。但那时他有了师父,紧接着又有了师兄、师姐、师伯、师公。他在琅琊山上的这几年,竟比童年的那十来年,要快乐得多。

直到昨天。

岳穆清向空中吐出一口气,默然转身,向西走去。

他知道,他又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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