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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托命(1 / 1)

窜出这人正是岳穆清。石瑜亮将泰阿剑打出,正好落在他身前,他见程世雄不敌,热血一下子涌上脑门,急忙窜出抢得泰阿剑,一招“仙人指路”刺了出去。

石瑜亮在望日问剑中见过岳穆清,但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当初岳穆清固然在台上小小出了一把风头,但毕竟只是个三代弟子,时间一长,石瑜亮也就将他忘却了。眼下见一人突然出来抢剑,下意识便喊了一句。

岳穆清并不答话,径直以归云、琅琊两套剑法中的快剑抢攻。他深知石瑜亮出招极快,若攻守易势,必败无疑。

石瑜亮吃了一惊,眼前这人明明不过是弱冠的年纪,但剑法造诣却远在巨舟帮三人之上,一时不敢小觑,竹杖轻晃,径取岳穆清头、胸、腹等要害之处。

岳穆清只见对方竹影憧憧,陡然间眼一花,腹上已被戳了一杖。好在他出招也快,石瑜亮未及点实便收杖格挡,否则不免穿肠之祸。岳穆清心下大骇,暗想:他这什么曳竹杖法果然厉害,我连招式也无法看清,这该如何抵挡?稍一走神,手上又中了一杖,立时鲜血横流。

程世雄中了石瑜亮一掌,却未就死,在地下嘶声喊道:“少侠高义,程某心领!你也非这魔头对手,还是逃命要紧!”

岳穆清咬牙切齿,忽然怒喝一声,用泰阿剑逼住了那青竹杖,使出琅琊剑法地部六剑中的一招“画地为牢”,剑身疾速旋转,将青竹杖裹在其中。

石瑜亮眉头一皱,寒声喝道:“琅琊剑法!”方才岳穆清所使的剑法中归云、琅琊相杂,且所用的琅琊剑法多为人部剑法,招式较为基础,不易与其他门派的剑法相区分。但此时“画地为牢”一出,明明白白是地部六剑的招式。

石瑜亮右手急变为掌,将竹杖向前拍去。岳穆清正要将竹杖绞飞,却觉对方一股大力涌来,当下右臂剧震,不由得脱了手。一剑一杖立时向后疾飞出七八丈,方才齐齐落地。

石瑜亮目视岳穆清,森然道:“好一招琅琊剑法,你是琅琊剑派的人!”

岳穆清心头一跳,忙道:“不,我不是!”

石瑜亮冷笑道:“不是琅琊剑派的人,你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地部六剑?”

岳穆清强辩道:“我见人使过,随便学的。”

石瑜亮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琅琊剑法倘能随便学到,琅琊剑派还做什么第一剑派?”

说罢,他不待岳穆清辩解,便阴森地道:“日前,琅琊剑派谷掌门病逝,曲大侠继任掌门,但同时,吕三侠、易四侠齐齐失踪。新任曲掌门虽传告武林,淡言此事,但江湖中多有传言,说云峰阁前一场大乱,易四侠和一名小弟子逃下山去,身上还携带着琅琊剑派的至宝……小兄弟,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岳穆清心惊肉跳,但仍强作镇定道:“我不知道。”忽的牙关一咬,拔步抢出,去抢泰阿剑。

石瑜亮慢了他两步,立刻紧紧追上。他的内力远比岳穆清为强,若是长途追逐,岳穆清绝不是他的对手。但此时短距奔跑,岳穆清将清风步使到极致,那点距离一时竟追不回来。石瑜亮疾奔之时,右掌平平推出,喝道:“停步!”

岳穆清岂肯听从,纵身跃到泰阿剑旁,俯身拾起,立时便想转身刺出。石瑜亮如影随形,已经追至,右手一掌击在他背上。岳穆清只觉一股巨力自背后撞来,泰阿剑脱手掉下,身子便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前飞去,摔在地下。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胸口气血如沸,一吸气便觉有如针扎,立时呛咳不止,呕出一口血来。

石瑜亮哈哈一笑,道:“剑法虽好,拳脚却也稀松平常,果然是琅琊剑派的人。石某今日一举两得,可喜可贺。”说着就要上前擒住岳穆清。岳穆清想要挣扎,却哪里挣扎得动?一时间万念俱灰。

便在这时,忽听路上传来“笃”、“笃”马蹄击地之声。石瑜亮皱眉转头,见西边路上来了一匹栗色高头大马,不紧不慢地小跑着。马背上乘客却有两名,坐在前面的是个少年,身穿白色交领窄袖袍,脚蹬一双乌皮靴,面貌清秀,双眉斜飞入鬓,格外平添一股英武之气;坐在后面的长者一身青袍,形制有些像道袍,但似乎又不拘于道士打扮,满头乱发,胡须扎煞,身形颇为魁梧。

石瑜亮平日里自诩为镇北侠义道中翘楚,但今日杀人越货、欺凌后辈,所行的都是上不得台面之事,他下手虽然狠辣,终究还顾惜一些脸面,见有人来,便闪身先躲在树影之后。

便听那少年的话声传来:“……师父,人都死了,你再去见他,还有什么用,难道能把他看活过来?”

那长者道:“哎,你师父一生之中,真正在乎的人,也没有几个。他是恩人,也是老友,突然故去,总要当面祭奠,不然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那少年道:“师父,我记得你和我说,太师父坐化之时,念过十六个字,说什么‘亦真亦空,亦止亦动,流水长风,来去从容’。人之生死,有如水流风吹,一息而过,难道一道溪水、一缕清风,咱们都要去祭奠一下?嘻嘻!”

这少年说出十六个字,岳穆清忽觉一阵恍惚,似乎很久以前,在哪里听过这几句话。但记忆有如一团迷蒙的水雾,虽伸手去抓,却始终抓不到实物。

那长者沉吟良久,叹息道:“哎,你太师父勘破生死,超然物外,这等境界,师父始终比他不上,或许因此,师父的功夫,这辈子也赶不上他老人家喽。”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近前。少年忽然“咦”了一声,道:“地下有死人。”已看见巨舟帮两名帮众的尸首。

程世雄躺在地下,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少年道:“哎,还有个活着的!”

长者勒停了马匹:“既是活的,你且去看看他,还有救没有?”

少年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岳穆清见树后石瑜亮眼中凶光一闪,情知不妙,不顾胸口疼痛,连忙出声提醒道:“小弟弟,咳咳……小心,快走!”

“这儿还有一个!”少年听了,非但不走,更向前几步,好奇探头,“你们怎么了?是被强人抢劫了吗?”

这时,青竹杖陡然伸出,指在他后心灵台要穴之上,石瑜亮森然道:“小子,你好奇心太重了。”

他这一杖伸出,倒也不是想立施毒手。听那长者马上言语,分明是有功力在身,在不知底细时,他也不想贸然结仇,因此才以竹杖控制少年,好威逼那长者离开。

孰料那少年反应甚速,滴溜溜一个转身,竟然将青竹杖尖抓在右手。石瑜亮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催动内力,将青竹杖向前一戳。那少年脸上一红,也是运起了内功,竟将青竹杖顶住。

那长者在马上见了青竹杖,皱眉道:“劈竹手?”右手凌空挥出。石瑜亮和那少年只觉一股大力涌来,都拿捏不定,青竹杖竟被那长者隔空拿去。

“擒龙功?!”石瑜亮大惊失色,“此功失传江湖已久,你怎么会使?你是谁?”

“贫道道号不及。”那长者道,“劈竹手昔日路见不平,当街格毙青州三虎,人皆称侠肝义胆,威名满山东。现如今,怎么成了杀人灭口、背后偷袭的阴险小人?”说话间,双臂一振,青竹杖陡然弯成一轮满月,“噼啪”数声,杖身上数茎竹刺突出,已然断折。

石瑜亮再度大惊。这青竹杖是南洋铁竹所制,十分珍稀。想当年是室利佛逝国(注:今苏门答腊岛)进贡给唐代宗的贡品,后来唐代宗与汾阳王郭子仪联姻,这贡品便成了陪嫁品。再后来,郭子仪将此杖赠给陆家堡先堡主陆归林,陆归林传给陆千乘,陆千乘又赠给了他。南洋铁竹成长极慢,但质地坚硬不下于金铁,而坚韧则犹有过之。寻常人使这竹杖,便如拿着铁棍一般,石瑜亮以内力驭之,能将其使得颇有弹性,已经十分自得,哪料到不及道人一掰就断,心中既惊且痛。

他勉强稳住心神,拱手道:“瑜亮孤陋寡闻,不克聆讯道长威名,不知道长在哪座仙山修行?”

“云游四海而已。”不及道人不愿与他多话,将断了的青竹杖掷在地下,冷道,“怎么,石二侠还想日后再行讨教?”

石瑜亮自忖绝非这乱发道人的对手,所打算的,确实是日后邀集结义兄妹三个,找这道人的晦气。但对方既然不肯说出师承来历、现居何处,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自认倒霉,便拱手道:“不敢,既有道长在此,瑜亮只好闻风远避。”说罢,从地上捡起断了的青竹杖,运轻功一溜烟走了。

程世雄在地下,眼见不及道人将石瑜亮赶走,低声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不及道人瞟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谢早了,我救不了你的命。你眼眸昏黄,腕部神门穴弹跳不止,这都是手少阴心经重伤之象。这石瑜亮内功造诣不低,陆家堡‘天元掌’又是江湖中有名的刚猛掌法,他这一掌中你背心要穴,心脉尽断,便是大罗天仙降世,也救你不活了。”

白衣少年听他这么说,上前搭了搭程世雄脉搏,叹了口气,转头向不及道人点了点头,意思是他方才所说确实无误。

程世雄黯然道:“程某自知此行凶险,便是果真不治,也是命运使然,怨不得别人。但这位少侠因救我而受伤,无辜遭到牵连,还望道长大慈大悲,救他一救。”他说的是岳穆清。

不及道人瞥了岳穆清一眼,道:“你一吸气便觉得胸口有如万针攒刺,是不是?”

岳穆清惊讶道:“是。”

不及又道:“你掌缘经渠、太渊二穴微陷,咳有肺音,是胸口中了天元掌,伤了手太阴肺经。不过石瑜亮无心杀你,打你这一掌只用了两三分力而已,好好将养,倒无大碍。你伸手过来。”

岳穆清闻言伸手,不及道人搭上他的脉搏,忽然眉毛一挑:“你是琅琊剑派的人?”

岳穆清一惊,忙道:“不是,晚辈无门无派。”

不及冷笑道:“好个无门无派。我原以为你见义勇为,是条好汉,不料也是个缩头乌龟、窝囊之辈。”

岳穆清正欲辩解,转念却想,这乱发道人虽然赶走了石瑜亮,但江湖中人心叵测,若他表明身份,对方也觊觎琅琊剑派至宝,那又能有何人来救?一念转罢,便只淡然笑笑,并不争辩。

不及见他无意分辩,神情也就更加漠然,收指道:“我给你写一张药方,你去寻个大的市镇,照方抓药,按时服用,此伤自然痊愈。伤愈之前,不要疾行或与人打斗,以防伤情加重。”

岳穆清道:“多谢道长,不知道长在何处修行,日后有缘,晚辈定来登门拜谢。”方才石瑜亮询问不及道人来历时,他并没有说明,岳穆清猜想他只是不屑而已,故而再次出言相询。

不料不及道人冷笑道:“你既不愿示人以真,何必请教他人来历?”一边扯下一幅衣襟,用炭笔草草写了两行字,让白衣少年递给岳穆清。

白衣少年看起来颇为同情岳穆清,将布片递了过去,悄声道:“我师父的脾气有时有些古怪,但他说的一定不差,记得按时吃药。”

不及道人在马上扬声道:“徒儿,胡说些什么?快上来,走了。”

少年吐舌道:“是。”上了马去,马蹄得得,向东走了。

岳穆清手捂胸口,勉强站起身来,目送二人离去。

程世雄忽在地下努力说道:“少、少侠,你怎么样?”

岳穆清回神道:“前辈,我还好,你呢?”

程世雄低声道:“方才这位道长已经说了……心脉尽断,命不久长……承蒙少侠出手相救,程某本当重谢,只是程某自身难保,重谢二字,也只是口头说说罢了……”

岳穆清心下难过,也不知如何安慰。

“对了,还不知道少侠如何称呼?”

“我……我叫李明霄。”

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岳穆清有心说出真名,但马上忍住了。易飞廉的告诫,他牢牢记在心头,不想出一丝差错。李明霄,是他在路上想好的假名。姓李,自然是承接父姓——尽管他至今不知父亲是谁。名的选择颇有讲究,最初他打算在琅琊、听潮、飞廉这几个字当中择取拼接,但随即想到,这样组字太过明显,很容易被有心人联想到。最后,他选择用“明霄”二字作为假名,明者“明微剑”之明,霄者“骆庭霄”之霄。掌门之争、归云之技,正是他被迫下山的缘由,但若不说破,谁也想不到这两个字的由来。

“李少侠,程某自家之事,累得你受伤,真是过意不去,只是……只是……”程世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却紧盯着落在不远处的泰阿宝剑。

岳穆清心想:你都快要死了,还要一把宝剑做什么?但仍问道:“程前辈,你挂念这把宝剑的去向,是么?在下能否帮你做些什么?”

程世雄叹道:“程某与李少侠萍水相逢,原不该一再麻烦少侠,但此剑事关巨舟帮存亡,程某不得不厚颜相求,还望少侠应允。程某九泉之下,亦可安心。”

岳穆清道:“程前辈,你尽管说罢。”

程世雄口角边鲜血汩汩流下,勉力道:“我时间不多了,捡最要紧的告诉你。我们巨舟帮,原是淮水上的河工和渔民,互相抱团而成。近年来,原在江汉水面的沧浪派不断北扩,侵入淮水地界,他们人多势众,又背靠苏家庄,我们不是对手。一个月前,我们偶然在淮水边发掘出上古名剑泰阿,又引来他人觊觎,于是我们曾帮主说,不如趁着苏庄主五十大寿将至,将此剑作为寿礼送出。一来相当于遍告天下,巨舟帮已将泰阿剑送走;二来沧浪派沈掌门乃是苏庄主的乘龙快婿,借由此剑向苏庄主求情,能让沧浪派给我们留口饭吃。”

岳穆清黯然道:“却不料此事为石瑜亮所知,因而出手劫夺,害得前辈……”

程世雄眼中光芒越来越暗,低声道:“帮主原知一路艰险,才加派了三路人马作疑兵,不料仍是走漏了风声……”

岳穆清道:“那么程前辈要让晚辈如何做?难道是要我将此剑带到苏家庄,并代求苏庄主斡旋?”

程世雄眼睛一亮,问:“少侠能够答允么?”

岳穆清沉吟不语。他与易飞廉分别时,易飞廉特意叮嘱过他,不要与江湖人士相交,尤其是苏家庄。但程世雄命在旦夕,这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程世雄见他迟疑,叹了口气,道:“少侠如若不肯,程某不敢强迫。程某死后,此剑任凭少侠处置。只是提醒少侠一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着将眼睛慢慢闭上。

岳穆清心下不忍,道:“程前辈,你别死!我答允你便是!”

程世雄倏然睁眼,激动道:“少侠此言当真?”竟从地上爬起,要给岳穆清磕头。

岳穆清慌忙将他阻住,道:“前辈请勿行此大礼,当真折杀晚辈!”

程世雄道:“多谢李少侠!不过请少侠谨记,此剑若轻易送出,再向苏庄主求情,庄主多半不允。”

“那该如何是好?”

程世雄喘气越来越急:“先将此剑给苏家庄‘剑痴’焦扬过目,请他带你到庄主面前,他定会帮你美言,玉成此事。”又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囊,塞到他手里:“程某这里还有些盘缠,赠予少侠,方便你抓药赶路……”

岳穆清双手接过,恭敬道:“多谢,可不知如何才能找到那位‘剑痴’焦大侠?”程世雄却不做声。岳穆清抬头去看,见他双目紧闭,摸他脉搏时,已然停了。

岳穆清与程世雄相识不过一时半刻,此刻见他死去,虽说不上如何悲恸,却也颇感凄然。对着他的尸身恭恭敬敬地拜了拜,道:“程前辈,你若在天有灵,请护卫在下一路平安。”

想了想,他又轻声道:“在下真名叫岳穆清,不得已而用化名,还望前辈不要见怪。”但这句话,对方是永远也听不见了。

岳穆清拾起泰阿宝剑,从姓白和姓贺两人身上脱下衣服,将宝剑裹好,背在背上。他此时既无力气、也无时间为三人挖掘坟茔,只好遥遥相拜,默祷片刻,然后转身离开。

他仍是向西走去,只不过这次,目的地却是襄州城,苏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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