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天气还有些微凉,城里的人家早已歇下。路上,唯有一个打更的更夫正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正在这时,忽然从远方的城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更夫吓了一跳,连忙将路让开,眼瞧着一位士兵模样的人坐在马上,像一道残影一般从自己的眼前一闪而过。
“这么大晚上的,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吧?”更夫瞧着士兵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但也只是一瞬间的,转念他又摇了摇头,“即便出事又跟我有什么关系?该着急的,那也应该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老儿咯!”
司徒凛是被身边的内侍叫醒的,这段日子,他天天批阅奏折到深夜,所以索性睡在了书房里,今日亦是如此。
只是,今天他才刚睡下不久,就又被叫起来了,直觉中便感到有大事发生,否则內监也不敢去吵醒他。
司徒凛猛地起身,一边由内侍伺候更衣,一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內监低着头回道:“奴才不知,只知道是城防处送来的加急信。”
司徒凛一听说是城防处送来的,心中微微有些讶异,伸出手道:“呈上来。”
随着信纸的展开,司徒凛原本还平静的脸上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看到最后竟直接愤怒的将手中的信纸扔在了地上。
“反了,一个个都反了!虎牙卫的人竟敢擅自拔营,兵临城下!”司徒凛怒不可遏,直接朝着內监道:“朕要你现在就把王将军给朕找来,朕要当面问个清楚!”
“陛下!王将军怕是来不了了!”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司徒凛定睛望去,原来是城防营的大将张辉赶了过来。
司徒凛正感到一封加急信说不清楚情况,这会儿张辉的赶到简直来得太是时候了,于是,直接对着张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辉在司徒凛的面前跪了下来,“回禀陛下,王将军,他,死在了虎牙卫的大营里!”
“什么?”司徒凛大惊失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内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张辉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今日原是好好在城楼值守,忽然便看见城外有探子来报,说原本驻扎在京城百里之外的虎牙卫,在傍晚时分突然起兵拔营,朝着京城的方向而来。
张辉恐其中有什么不妥,连忙派了信得过的人又去前方一探究竟。
谁知,派去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张辉深感兹事体大,连忙下令紧闭城门,在入夜时分才好不容易探得虎牙卫目前似是由一个叫做李威的参将统领,而王将军则不知所踪。
当然,这些还都是几个时辰以前的消息,最新的消息,已经由张辉自己带来了。
“陛下,这个李威说,是王将军自己拒不服从虎符的调令,这才被国公府派来的人给杀了的。现在整个大军群情激奋,要给王将军讨回一个公道。这会儿正在城门下与城防营的人对峙呢!陛下,请尽快拿出一个主意啊!”张辉跪在地上,显然也很焦急。
自己城防营的人,加上京中的御林军,统共加在一起不过五千人,但是对方的虎牙卫可是足足有十万大军啊!这要是真的对上了,无异于以卵击石。到了那时,整个京城都会乱起来的。
“什么国公府的人?这又关国公府的人什么事?”司徒凛听得云里雾里,豫国公手里确实有调动虎牙卫的兵符,只是他此刻已经身处南境,怎么又插手到了京城里的事来了?
张辉见司徒凛与自己一开始的反应差不多,于是连忙又从怀中掏出一张沾染了血迹,已有些残破不堪的纸,“陛下,这是李威呈上来的,说是从刺杀王将军的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司徒凛赶忙接过张辉手中的纸看了过去。这张血迹斑斑的纸上,是以尉迟南的口吻写下的,称其在去南境的途中发觉圣上对尉迟一族有试探之意,深恐自己无法安然归京,于是,便命令王将军执此兵符,率领虎牙卫大军直逼京城,以作威慑。待自己安然归京后,再撤军。
这张纸上虽又有血迹,又残破不堪,但凭着司徒凛与尉迟南几十年的交情,自然一眼便能认得这的确就是他的字。
这无异于是连日以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司徒凛本就怀疑的心,这下彻底被点燃了,“呵呵,好一个尉迟南,原来之所以不肯交出兵权,就是给朕留了这么一个后手!”
皇帝怒极反笑,“哈哈,好啊,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豫国公!”
张辉知道一旦把这张纸交给陛下,定会换来这种反应,但他职责所在,却也没办法替尉迟南作遮掩。他有些迟疑的开口,“陛下,其实这件事疑点颇多,也并不一定就是豫国公干的。”
“够了!”司徒凛直接打断了张辉的话,“如今白纸黑字都在这里,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即便是朕猜忌他又如何?他这是在威胁朕!他竟敢让虎牙卫的大军直逼京城,来威胁天子!”
司徒凛正在气头上,张辉不敢再替豫国公说话了,“陛下,现下的当务之急是,虎牙卫要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正好他们也是要替王将军讨要一个说法,那朕满足他们便是!”司徒凛一拂衣袖,快步来到御案前,提笔快速写了起来。
须臾,两道圣旨便已拟好。
司徒凛朝內监命令道:“你即刻便跟随张将军去城门口一趟,替朕宣读圣旨。就说王将军忠勇护君,追封为一品龙骧大将军,随葬享护国大将军之规格。另外,豫国公,威胁天子,大逆不道,即日起褫夺一切封号,立马将其从南境带回来。禁卫军封锁整个国公府,所有尉迟族人,皆禁足府院,待大理寺宣审结束,再定罪。”
司徒凛正与內监在交代着,这头却是又传来一个消息。
“报,虎牙卫大军迟迟得不到示下,此刻已与城下的城防营交起手来了!”
张辉一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急了,连忙抓住报信人的肩膀追问:“什么时候打起来的?打了多久了?”
那报信人吓得结结巴巴的说道:“回,回将军的话,已经有一会儿了。虎牙卫大军人多势众,我们的兄弟怕是抵挡不了多久了。”
“反了!真的是反了!”司徒凛越听越气,在殿中焦急的踱着步子,“这样,你立马带着朕的两道圣旨去给虎牙卫的人看,让他们马上退兵,再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去。只要他们退兵,朕可以既往不咎。”
“快去啊,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司徒凛见那內监还跪在地上直哆嗦,气得用力朝他身上踢了一脚。
“是,是。”那內监手里拿着两道圣旨,哆嗦着想从地上站起来。但是他此刻早已因为方才的对话吓得腿都软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情急之下,他只得连滚带爬的扶着地,一路踉跄着出去了。
而此时的城门外,两方的士兵早已交起手来。
李威骑在马上,看了几眼现场的状况,有些害怕的问向一旁的人,“这,这样真的行吗?万一陛下生起气来,降罪于我可怎么好?”
一旁的人笑了笑,拍着李威的肩膀道:“放心,到时候你只消说底下的士兵们群情激奋,根本控制不住,这才动起手来的。法不责众,况且眼下陛下能用得上的军队不多,他怎么可能把整整十万大军全都治罪一遍呢?”
“倒是你,好好表现,等着殿下出现的时候配合好稳住这群士兵,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那人看着李威,一脸的深意。
“嘿嘿,小的明白。定会誓死效忠四殿下。”李威的面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冲着士兵的方向大喊:“冲啊,让我们为王将军报仇!”
区区几千人根本无法抵御住虎牙卫十万士兵的进攻,等张辉与內监赶到的时候,虎牙卫已经攻入了城门,一时之间双方交起手来场面异常混乱,又哪有人肯停下来听什么內监宣读圣旨?
“张,张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內监看着城中一片混乱的场面,吓得全身都软了,刚刚他可是亲眼看见一个人就在自己的面前被刀活活劈成了两半的啊!
张辉也很头疼,但更心疼的是这些平日里跟着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去他娘的,老子不管了!”眼见城防营的人被虎牙卫打得节节败退,张辉索性从马上下来了,提起刀也冲进了混战之中。
“哎哟”,这內监本就吓得全身发软,这会儿张辉一离开,他直接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别杀我,别杀我。”內监一路连滚带爬的朝一条小胡同里跑去了。
“锵”的一声,內监只顾逃命,差点一头撞在了刀尖上。原来,就连巷口也打起来了。
內监眼见着自己身前的一名禁军一着不慎,被虎牙卫的人用刀抹了脖子,直接血溅当场。偏偏自己这双腿在这个时候不听使唤了,怎么动都动不了。
內监看着虎牙卫的人朝着自己举起了白花花的大刀,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噗呲”一声,內监只听得一声闷响,就朝一边倒了下去。
“喂,你没事吧?”
內监感觉到有人正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又将闭上的眼睛偷偷眯起了一条小缝。
“四殿下!”內监惊讶之余,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再坐起来。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刚刚的小巷口倒了两具尸体,正是之前围攻那名禁军的两人。
內监这才反应过来,似乎是四殿下救了自己。于是,连忙朝他请安道:“四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士兵都打到城里来了,我就是坐在府中也能听见这么大的喊叫声啊!”司徒烨似乎有些无奈,转而又焦急的问道:“父皇呢?父皇没事吧?”
內监连忙回道:“殿下放心,皇上在宫中尚还安全。只是,按照这么个打法,要不了多久,这群虎牙卫的人就直逼皇宫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司徒烨看了眼周围的情形,皱着眉将內监拉到了巷子里。
內监见有司徒烨在,一时之间也安心了不少,于是,整理了一下思绪,将今日在殿中的情形全部告诉给了他。
“四殿下,您一向有主意,快想想办法,怎么让他们停下来吧。”內监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司徒烨沉吟片刻,将內监一把提着飞到了房了为什么?”
方妈妈也很着急,“详细情况还不清楚,现在就只知道,禁军已经把整个国公府围起来了。”
“小姐,我们怎么办啊?”红嫣听了,也是吓了一大跳。
银笙一边披上外衣,一边朝门口走去,“不论情形如何,眼下我还是先去外祖母那里看看情况。”
尉迟南不在,国公府如今就剩下韩氏与尉迟老夫人,银笙生怕老人家一时经不住打击,再出个什么好歹来,那可就不好了。
好在等银笙到的时候,韩氏已经在尉迟老夫人的身边了。
尉迟老夫人此时的神情憔悴了许多,但好歹还算镇静。银笙这才放下心来。
“笙儿,你怎么过来了?”韩氏见银笙来了,连忙问道:“没吓着你吧?”
韩氏到了此刻竟还这般关心自己,银笙忍不住鼻子一酸,眼中险些滚下泪来。
只是,她一想到眼下国公府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险,于是又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我没事。”银笙摇摇头道:“舅母,你可知道皇上这次是为了什么把国公府给围起来的吗?”
韩氏皱着眉,也是一脸的担忧,“具体的没说,可别是老爷那边出了什么事才好。”
韩氏心中,第一时间就是想到远在南境的尉迟南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不过,她的话才刚说出口,就想到身边还有尉迟老夫人在。于是,又连忙改口道:“应该不至于是这样。可能,是与之前后半夜的打杀声有关。说不定,皇上之所以那么做,其实是在保护国公府的安全呢。我们还是别多想了。”
其实,韩氏这番话也就是安慰安慰自己,大家心里都清楚,若果真是如此,那么这群禁军也不用缄口不言了。
回应韩氏的是一室的沉默。
这时,尉迟老夫人开口了,“现下担心这些也没用。不论情形究竟如何,我们只能相信,皇上还是英明的。”
尉迟老夫人的话说得银笙心头一凜,只怕皇上未必有尉迟一族信任他那般,信任尉迟族人!
打听不到消息,银笙只觉得如坐针毡。这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的难熬。
总算熬到了夜半时分,银笙跑到自己院子里的空地,将一瓶药粉洒在了地上。
这是银笙当初向箫黎要的。
银笙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随口向箫黎问过,自己与他之间有没有什么更方便的传信方式。
一直以来,都是银笙去德运来找箫黎的。但是这样太麻烦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于是,箫黎就笑着给了她一瓶这个。
银笙并不知道这药粉究竟有什么作用,这回也是被逼急了,所以将它拿了出来。
银笙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地上这些白色的粉末。
良久,突然从空中飞来几只闪着荧光的蝴蝶。跟随着蝴蝶一起来的,还有箫黎。
银笙见箫黎过来了,连忙跑了过去。正要开口询问,谁知箫黎抢先一步开口了,“国公府被围的事我也是今日中午才知道。因为,你或许还不知道,昨日夜里,虎牙卫的大军差点要逼宫。”
箫黎带来的这个震撼性的消息,果然将银笙惊得后退了半步。
“逼宫?”银笙这才知道,原来昨日后半夜的厮杀声竟是虎牙卫与京中禁军的对战之声!
“不错”,箫黎点点头,“而且,事情的起因就是因为豫国公送到军中的一封密信。”
箫黎的话,一句比一句更令银笙感到震撼。
“这不可能!舅舅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银笙对于尉迟南的人品很有信心,即便尉迟南手握虎牙卫的兵符,也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不利于大梁朝廷的事。
箫黎又何尝不知道,他见银笙这副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陛下本就一直疑心国公府,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说皇上能轻易放过你们吗?”
箫黎说的这些,银笙自己心里也很清楚,“那现在该怎么办?”
箫黎想到自己今日调查到的一些情况,沉吟片刻道:“目前国公爷还没有回来,陛下也暂时不会对国公府怎么样。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事情真的到了这般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吗?”银笙犹不甘心。只是,这种不甘心在对上皇权的时候,也只能化成一股无力与挫败感。
重生之后,银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
可能是感觉到了银笙的无力,箫黎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替你想办法的。”只是,箫黎毕竟也只是一个商人,又能有多少办法呢?
国公府此时是一片哀愁,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滇南,司徒辰与尉迟南还对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他们已经来这里住下有四日了,一连四天,镇南王都没有再传唤他们。
镇南王的这种态度,令尉迟南与司徒辰都感到和谈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父王,你也看见了。其实大梁是根本不想跟我们开战的。我们这儿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只要愿意,将大梁的军队拖在密林里,不正面开战,就算耗个三年五载都不成问题。但是大梁耗不起,他们在西北还有硬仗要打,空虚的国库根本支持不起他们这样的消耗!”
南境王宫,格桑正站在大殿里劝说着自己的父亲。
上首,镇南王尤自皱着眉。
“格桑,你这样可考虑过你的两个妹妹?若我们与大梁一旦开战,你置她们于何地?”镇南王考虑了许久,终于开口了。
格桑一听自己的父亲又拿这一套来搪塞他,这次直接说出了内心深处的想法,“父王,当初您要归附大梁,并决定将妹妹们嫁过去的时候,我就阻拦过你。那个时候,我就说了,有朝一日会成为我们的把柄的。”
“但是,那时我也是没有办法。”
镇南王在决意归附大梁之前,原本只是南境诸多首领中的一个。那个时候,南境几部势大,眼看就要将镇南王的部族给吞并了,镇南王只得归附大梁以求得外部靠山。
而大梁也正好需要有个人,替他们在南境坐镇。正因如此,两家这才一拍即合,达成了合作关系。
如今数十年过去了,镇南王凭借着大梁的支持,已一跃成为南境最大的首领,甚至将其余诸部也都收归己用。
南境一统,没了早些年的互相残杀,镇南王一家独大,格桑这些年便跟着开始蠢蠢欲动了。
“好了,父亲”格桑打断了镇南王那些天天与自己说的千篇一律的陈词,“欲成大事,总会有点牺牲。妹妹们会知道父亲的苦衷的。”
格桑此意,便是让镇南王放弃自己在大梁的两个女儿。
“这件事想都不可以想!”镇南王重重地拍了拍王座上的扶手,“我早就说过,你若真想与大梁开战,就必须先把你两个妹妹给安全的带回来。”
“父亲!”
“好了!”
父子两人再次没有谈拢,险些又要吵了起来。
这时候,还是霍巴辽站了出来,“大王子,王最近的身体不好,您可千万别惹您的父亲生气呀。”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格桑只得作罢,气呼呼的离开了。
“王上”,霍巴辽给镇南王行了个礼,“若是格桑殿下真能想出周全二位公主的办法,您真的会与大梁开战吗?”
镇南王与这位老臣也是多年的交情,早已无话不谈,再加上霍巴辽确实很有智慧,所以他也愿意将心中的想法说来与霍巴辽听听,希望他能给出一些建议。
“开战倒是不至于”,镇南王老实答道:“格桑的性子还是太急了。如今我们虽然已经具备了初步的实力,但是也只是能占据地形优势与梁军周旋。反正是得不到好处,又何苦呢?”
“那王上的意思是?”霍巴辽通过镇南王的回答,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和谈,还是要和谈的。”镇南王一捋自己的胡须,颇有些得意,“只是嘛,这个条件,我们还是可以再讲讲的。”
“王上的意思是,想要从大梁那里许诺到一些好处?”霍巴辽直接问道。
“嗯”,镇南王点了点头,眸中精光一闪,“反正现在是大梁有求于我,自然,这条件也得由我来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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