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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1 / 1)

啦。”

衣袖被撕掉半幅,露出肩膀。

灰衣人指头在周围按了按,“旧伤,剑伤,功力不低,没伤筋骨。”看完抬头,“谁干的?”

“萧崇河。”

灰衣人手中多出一个玉瓶,咬掉塞子向伤口处一倒。

少艾的肩头忽然痉挛,被灰衣人死死按住,只余颤动,她绷紧了全身,紧闭双眼,咬着下唇,脸色瞬间苍白不少。

直到白色粉末覆满整个伤口。

汗珠渗出在她的额头。

痛劲过后,灰衣人从身上撕下布条缠了上去,一道两道三道,打结。

动作麻利,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

少艾觉得有些脱力,倚树坐下,问:“全都处理了?”

“嗯哼。”灰衣人也席地而坐,“你只对付一个穆成林,居然用这么长时间,”接着轻蔑地看她一眼,“还伤成这样。”

倘若穆成林还在,立刻便能认出这就是唯一被他留在大厅上的下人,只可惜从少艾出手开始,他就失去了踪影。不仅没有帮上穆成林,更是直接处理了其他帮忙的人。

因为他不是凌云山庄的下人,他是木兰山庄的杀手,无生。

少艾听到他话中鄙夷不以为意,只道:“你没受伤?”

“当然。”

少艾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臂。

意料之中听到他隐忍着吞回去的一声“嘶”。

少艾指指他撕得破烂的衣服下摆,“你包扎过。”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撸了一遍大纲,各种纠结,最后还是把无生加进来了,原来的大纲中没有他,但后来发现他必不可少

☆、你知道什么

无生抽出胳膊甩了甩,不以为意,“小伤,那个看门的还算有两下子。”

如果真是小伤也用不着包扎,但少艾没有说出来。

“你的任务是什么?”少艾问。

“去谢家寨探探底。”无生竖起一条腿,“你呢?”

“杀萧崇河。”

“啧,难啊。”无生懒洋洋地扶着膝盖,笑道:“你可别把小命搭进去。”

“你也一样。”

无生脸上笑容淡去,起身走到那具尸体前,穆成林死前的不甘还凝在脸上,“你可还真下得去手,不是你师叔祖爷爷吗?”

“仇人而已。”

无生踢了两脚,尸体当然没有反应,只是鞋底蹭上了血迹。他嫌弃地在地上蹭干净,转身道:“被你算计了几个月最后死在你手下,他也该知足了。”

只不过看穆成林死前的表情似乎并非如此啊。

“如果他知道深受他信任,几个月就已经成为心腹的人不过是我安插的细作,想必他会更高兴。”少艾感觉状态恢复,也起身走过来。

无生耸耸肩,正好对上少艾的眼,嘴角弯起,“这不能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你吗?”

少艾有所察觉,停下脚步抬眼看他。

无生缓步走近,来到她面前,俯身,嘴唇就在她耳畔,“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狠心呢?”声音轻柔,却冷,“上一刻我们还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下一刻......我就险些死在你手下。”

少艾的目光划过他的眉角,那里,一道浅浅的伤疤横贯太阳穴,至今未愈,可见当初力道强劲,而受伤的人也的确只离死亡半步之远。

不过他并没有死,如果死了,也就没有无生。

“我总是忍不住,”他抬起手来,慢慢摸上了少艾的脖子,那只不知曾杀死多少人的手此时却动作轻柔,如同抚摸,“想要杀了你。”

少艾的拇指也不知何时扣上了中指的指环。她淡淡瞥过一旁他的脸,“我以为这句话说的是你。”

无生似乎想了想,忽然笑了,眉目张扬,“是啊,刚刚我们还并肩作战,现在怎么就剑拔弩张起来呢?”顿了顿,笑容淡去,“可是——”手指像是抚摸精致的瓷器一般抚摸着少艾的颈项,恋恋不舍,温柔缱绻,“这不怪我啊。”

手指用力。

红线弹出!

刷。

空气中似乎荡出一阵衣袂轻响。

无生翻身向外跃出!

灰色的身影落在十步之外,不知何时匕首出现在他手中,银光灿灿。

“再来!”无生眉目凌厉。

灰色与青色再次交织。

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整个庭院,更甚于穆成林与少艾的交战。

穆成林老了,已经没有当年的豪情,但是他们却年轻,他们是木兰山庄最精锐的杀手,杀死过太多人,却唯独不能杀死对方。

可他们偏偏想要杀死对方。

然而,无论多少次,结果似乎都一样,他们互相摸索着对方的极限,挑战着底线,寻找着可趁之机,探寻着罕见的空门——但是,依旧不能成功攻进半分。

因为他们实在太熟悉彼此,几乎像了解自己一样。

青色和灰色的身影不知多少次纠缠,也不知多少次分开,将庭院划分为两个部分。

无生在匕首上一吹,像拂去灰尘一样,插回腰间。

少艾将红线缓缓缠绕,收回指环之内。

谁都没有受伤。

“果然还是和你打架比较爽。”无生步伐轻快地走过来,“就是总也赢不了。”

少艾只说:“你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他伸了个懒腰,背对着少艾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冲她挥了挥手,“谢家寨见。”

少艾看着他的背影,依旧专心地整理她的红线。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穆成林已死,无生得以脱离这一身份,去完成他原本的任务,而她并不需要收拾场地,就可以起身去和花酌酒汇合。

按照她所说的那样,五天后见面。

时值中午,街道两旁的茶楼酒馆中早就聚满了吃饭的客官,三人一桌,两人一桌,说话时人声喧闹。

但唯独角落中一座桌旁,只坐了一个男人,一脚踩在凳上,一手举着酒坛向嘴里灌,咕咚咕咚,旁边的人看着都觉得爽快。他面前的桌上什么饭菜也没有,唯独几坛酒,一坛空了再来一坛,直到三坛酒进了肚子,男人才抹了把嘴,放下酒坛。

他招手叫来小二,终于开始点菜。酒坛很快被清下去,接着端上来的是几道小菜,却没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

旁观的人于是都收回了目光,也就没有留意到,不多时,另外一个人来到了这张桌旁。

少艾坐下的时候,花酌酒正叠着双臂靠着桌子坐好,盯着桌上的菜看,眼睛都没抬便道:“来得正好。”

少艾扫了一眼桌子,“你又喝酒了。”

花酌酒扭了扭脖子,“......没错。”

少艾刚要张嘴,花酌酒大手一挥,“吃菜!”

“他不在?”说的当然是萧崇河。

“当然。”花酌酒道:“他要是在,我怎么能这么大摇大摆。”

“去哪儿了。”

花酌酒觉得有些扫兴,“出城了。”顿了顿,“所以你就别想着继续给姓姬的干活了,就这点儿时间,肯定赶不上。”

少艾看着花酌酒艰难地用右手使筷子,道:“我拿到剑法了。”

花酌酒筷子一顿,“啊。”像是随口一问,“谁的?”

“不用问。”

花酌酒的动作滞了滞,放下筷子看她,“少艾。”

少艾听他说话。

但花酌酒却又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呢?说人家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把剑谱教给你?说你究竟是怎么拿到的剑谱?说......剑谱的主人现在怎么样?

这些问题,他早就问过,也早就学会不问。最后的回答便只剩下一句话,“好。”

“以后演示给你看。”

花酌酒点头,“来,先吃饭!”

这个话题被带过,少艾也开始吃饭,菜都是她喜欢的。

正吃着,就听到旁边有人闲聊。

“穆成林真就这么死了?”

“听说有大夫想去给老庄主看病,结果发现死了一庄子的人,二十好几个!”

“他不是已经淡出江湖了嘛,哪儿来的仇人?”

“谁知道呢。哎,这穆大侠也是个大好人,居然就这么被人杀了,好像还下了毒,最后自杀,连累的整个山庄人都死光了......惨啊。”

“到底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客栈中人多,声音也乱,但是他们的耳朵都很灵敏,能够从混乱的信息中快速提取出关键,就比如“穆成林”三个字,她敏感,她对面的人也敏感。

花酌酒同样听得一字不漏,不同的只是,当他听到“穆成林”三个字时,吃饭的动作便完全停下,直到听清事情大概,才重新提起筷子,问:“你听到了?”

“嗯。”

“穆老前辈。”花酌酒道:“师父的师叔,他在这一带。”

“是吗。”

“我们很多年不见了。”花酌酒飞快看了少艾一眼,又很快收回,“没想到居然被人杀了全家。”

少艾看着他本来不算灵活的右手竟然几次都没能夹上一块肉,索性帮他夹到碗里,然而筷子送到中途,被花酌酒拦住。

花酌酒再也不装出吃饭的模样,放下筷子,仰头闭了闭眼,正视少艾道:“你见过他?”

少艾也停下动作,“没有。”

花酌酒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一波一波地向上涌,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向下压,脸上表情平静,但是右手却在轻轻颤动。

“你知道他在附近?”

“不知道。”

花酌酒的颊边慢慢绷紧,声音也逐渐硬实,“那你知道什么?”

“你质问我?”少艾抬头,没有流露半分情绪波动。

面前的饭菜原本鲜美,此刻看着却全无胃口。花酌酒盯着它们看了许久,忽然一推桌子,扯起少艾的胳膊就往外走。

少艾没动。

花酌酒回头看她,眼神凄厉。

少艾甩掉他的手,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客栈。

这里人多,想必花酌酒有很多话没有办法说。

事实也的确如此,花酌酒很快将少艾带到一个人少的小巷,将她圈在墙上,一低头就能看到她始终无动于衷的脸庞。

他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攥拳又松开,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少艾抬头看着他近在面前收紧的下颌,开口,“你想问什么?”

花酌酒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

“穆前辈是不是你杀的?”

少艾似乎勾了下嘴角,但却没有笑。

“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是好人,所以不要对她有太高道德标准。

另外群宣,661835016,敲门砖任意角色名。

☆、你的功法呢

花酌酒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又好像有太多复杂的情绪闪过。

他吐出一口气,松开手道:“我相信你。”

少艾正要离开,被他拉住手臂,回身的时候他说:“你会骗我吗?”

“不会。”

花酌酒笑起来,很快收住,眸色认真,“如果要骗我,就骗到底。”

“好。”

花酌酒再没有说话,跟在少艾身后,低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半晌忽然道:“其实我不想你继续做杀手。”

少艾停下脚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你总想阻止我复仇。”

花酌酒还没有开口,少艾又继续道:“我父亲也是你的师父,他把你捡回来,养你长大。现在他被杀了,我要为他复仇,可是你似乎并不想,甚至还想阻止我。”

花酌酒苦笑了一下,“你真的只想复仇?”

少艾看他。

“你根本就忘记你当初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了。”花酌酒的情绪明显起伏,语调也跟着高昂起来,像是少艾的话挑起了他心底某些念头,每个字都说得清晰沉重,“当初的你还可以说是为了给师父报仇,但是现在,你杀的人越来越多,你自己也跟着越来越不清醒!”

“我一直很清醒。”

“那就更不应该!”花酌酒克制着说:“如果你还清醒,你就应该知道你杀死的人中有多少是无辜的......”

少艾竖起了一根手指:噤声。

花酌酒的声音戛然而止。

少艾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两个从来就不一样。”

她想起这么多年她的了解,指了指他腰间的剑,“你知道为什么你的武功比我弱,杀人比我少,却唯独剑术却比我好吗?”

花酌酒道:“因为我喜欢练剑,而你不喜欢。”

“不。”少艾摇了摇手指,“因为它不适合我。”

“我习武,是为了杀人,而比杀人,剑不如暗器不如下毒。你习武,是为了守护,所以你坦坦荡荡不需要暗器不需要□□,你只需要练好你的剑,学好你的拳——而我,没有那份心思。”

这才是她不肯下工夫学剑的原因,其实花酌酒也懂,只是他没有办法像少艾这样直截了当地揭穿,就像他哪怕可以接受谎言和欺骗,也难以直面真相。

少艾道:“我最初,就不应该让你做杀手。”

花酌酒道:“但那样我就没有留下的理由。”

彼此心中都如明镜。

花酌酒叹了口气,像是方才没有讨论什么严肃的话题,爽然笑道:“左手剑呢。”

少艾笑笑,“在我心中。”

虽然并不喜欢练剑,但少艾的天赋令她能够快速领悟,在与穆成林交手的过程中将一招一式都印在脑中,只需要演示出来,以花酌酒的悟性也必然能够融会贯通。

只不过困难在于少艾从未用过左手。

林中树下,花酌酒倚着一棵树,看空地中的少女笨拙地用左手剑挽出一个又一个剑花,辗转腾挪,剑法生疏,但剑气却依旧凌厉,荡起周遭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又被分割成碎屑。

花酌酒低头轻笑一声,忽然拔剑出鞘,“小心!”

少艾原本已经演示完毕,正要收招,却被花酌酒横插一杠,不得不重新挑剑应战。两道身影同时交错,两把剑碰撞时铮然作响。

令人想到多少年前,他们也曾这样练剑,男孩和女孩生涩地挥舞着手中木剑,眼中燃烧着好胜之心,乒乒乓乓地战在一起。

只是那时,他们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人,总是一身青衣,站在旁边端详着他们的动作,时不时地点头,嘴角含笑。

那个人已经死了。

少艾的剑中忽然有了杀气。

花酌酒第一时间察觉,“少艾!”

少艾的剑将将停在花酌酒喉间,只需要再向前一点,就可以划破他的咽喉。

她的剑不知何时已经交到了右手,花酌酒自然不敌。她收剑,低声道:“抱歉。”

“没什么。”花酌酒皱起眉,“师父的仇不能不报,但是——”

少艾收剑,问:“什么?”

花酌酒抿平了嘴唇,“不滥杀无辜,好不好?”

他很少用商量的语气说话,少艾没有理由不答应他。

“好。”

花酌酒像是松了口气,提着剑上前几步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回山庄。”

萧崇河已经离开,现在打探下落已经来不及,何况山庄里还有个人等她回去。

“这么早。”花酌酒脸色一沉,显然不虞,“又是因为姬白练?”

“因为我自己。”少艾道:“还有六日毒发。”

“就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有。”

“什么办法?”

“听说有寒泉,可以解热气。”

“我去找!”

“如果轻易就能找到,也不需要耽误这么多年。何况......”少艾说到一半停下。

花酌酒立刻接上,“何况什么?”

少艾平静道:“只有寒泉,没有火泉也没用。”

花酌酒立刻会意,眉毛拧紧,“你还要管姬白练?”

“他的功力如果能够更上一层,双修之后对我的益处会更大。”

“双修?”花酌酒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少艾微微蹙眉,“我有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什么,就是即便解开了毒,也要和他继续......”觉得难以启齿,花酌酒先红了脸,“继续做那档子事儿?”

少艾还没说话,花酌酒已经控制不住,咬着牙恨恨道:“修炼武功的方法有千种万种,你知不知道你选的一种是最为人所不齿的!”

“对我来说,只要能修炼能变强的,就是好功法。”少艾淡淡说着,“我们没必要再为了这个问题继续争吵。”

“你是说不管怎样,你都不会改了是吗?”

“是。”

花酌酒抹了把脸,“那你的功法呢,拿给我。”

少艾皱眉,“你要做什么?”

花酌酒睁大眼睛,“我练!”

“它和你的功法并不相融。”

“大不了我废了功法重新修炼!”

“不行!”少艾罕见地抬高声音,“你好不容易修炼到现在,如果重新开始,又要修炼多少年!”

“呵,我就知道。”花酌酒摇头,笑容近乎自嘲,“我这一身武功,我自己都做不了主。”

少艾的声音平静下来,“冰心诀不能外传,你死心吧。”顿了顿,又道:“何况,你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他。”

像是遭到当头一棒,花酌酒退了一步,缓缓蹲下身。

“所以,就因为我晚了一步,就没有可能了是吗?”声音有些闷。

少艾没有听出其他意味,“是。”

“那好,”他抬起头来,“我以后不会再提这件事。但是,少艾,”他站起身来,“如果你变强是为了复仇,那么答应我,复仇结束之后,不要再委屈自己。像姬白练这种人,都能够和自己的徒弟睡在一起,根本就是个人渣。”

少艾笑了一下。

人渣吗?就算是这样,至少他们很像。

“少艾,答应我。”

“我答应你,”少艾道:“不会再委屈自己。”

花酌酒开怀笑了,大手牵上少艾的,“那咱们走吧。”

距离他们解毒的日子,还有五天。

扑棱棱,一只雪白的鸽子飞来,落入一只漂亮白皙的手中,而这只手的主人,刚好也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

他斜卧躺椅上,脚边撑着鱼竿,静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抽出纸条,姬白练扫过一眼,轻轻一吹,便散出一片齑粉。

“谢华裳啊......”他低喃,手中绕着指环,一圈,又一圈,停下。

“是不是今天?”

旁边忽然闪出一个人来,全身黑色看起来就像影子,“是。”

“哦。”他支着额头,自卧榻垂下的一只脚轻轻晃荡,“那就差一个时辰了。”

黑影低头不语,存在感低得像是消失了一样。

“还没到啊......”姬白练打了个呵欠。

上一次,少艾回来太晚,以至于他们的事情完成得匆匆忙忙,这一次,临行前他分明交代早点,可是到了这个时间,少艾依旧不见。

而且,萧崇河还没死。

她去忙什么了呢?

少艾现在并没有忙什么,原本她是忙着赶回来,然而途中却遭遇了变故。

她受伤了。

什么样的人能伤到少艾?花酌酒也没想到,但事情确实发生了,在他不在旁边的时候。

当他回到客栈,就只看到脸色苍白的少艾,捂着胸口微皱眉头。

“出什么事了!”花酌酒一眼看到她被刺伤的右胸。

少艾根本说不出话来。

花酌酒正要给她检查伤势,衣服脱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妥,正犹豫间,被少艾一推,“你先出去。”

“你都伤成这样......”

“我自己来。”少艾每说一句话,唇色就白一分。

花酌酒看看她的伤口,咬牙转身离开了房间。

而房间内,少艾看着伤口,目光清醒。

☆、木兰山庄

花酌酒在房间外等了很长时间也没听到少艾的声音,忍不住抬高声音,“好了没有?”

没有回复。

花酌酒转过身来,拍拍门,“少艾?”

依旧没有回复。

他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倒在床上的少女。少艾晕过去了,面色苍白,一只手捂着胸口,血迹早已染红半边青衣,沾上床榻,显然还没顾得上处理伤口。

花酌酒“嗐”了一声,抬起手又顿住,最后咬咬牙,从身上扯下布条往眼上一蒙,就冲少艾伸过了手。

已经准备好的包扎物品就在一旁,花酌酒伸手就能够到,然而意外的是,他闭上眼睛连衣服都解不开,气急了把布条一扯扔到一旁,就这么上。

受伤的时候彼此处理伤口的情况并非没有,但这一次伤处毕竟私密,花酌酒有意避开目光,又不得不用眼角余光关注包扎,愣是尴尬得脸红起来,心里大骂自己没出息,却也控制不住手依旧抖动着停不下来。

原本就困难的打结对他来说更是力不从心,试了几次,都因为右手抖的厉害无法成功。

他当然可以随便用被子一盖,把后面的事情交给少艾,但是他没有。第五次失败后,他忽然将右手狠狠甩了出去,正砸在床柱上,骨节与木头装出一声脆响,又好像太痛,他一口咬了上去,慢慢蹲下身来,蜷缩着,感觉手上流出的血渗入口腔,腥腥咸鲜,才终于克制住涌动的情绪。

酒坛都举不起,筷子也不稳,甚至打结都做不到......还留着这只手有什么用!

他抬起头,看着床上少艾苍白的睡脸,苦笑着摇了摇头,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起身,给她理好衣服,盖好被子。

少艾即便是在昏迷中也还有着模模糊糊的意识,感觉花酌酒来到,又离开,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才放任自己沉沉睡去。再度醒来时,便看到花酌酒刚刚来到床前,手里端着一个碗。

“醒了?”花酌酒笨拙地吹了吹碗里的粥,“醒了就吃点东西。”

少艾接过碗,喝了一口,笑笑,“果然还是这个味道。”

花酌酒讪笑,“哈哈,我的手艺估计是进步不了了。”

“能吃就好。”他们本来对饮食要求也不高。

一碗粥很快见底,少艾把碗递过去,瞄了眼他的右手,“怎么了?”

“没事儿。”花酌酒勾下嘴角,“反正它现在挺迟钝的,不疼。”

他不想再谈这个问题,立刻道:“之前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被人刺杀了。”

“萧崇河?”花酌酒第一反应。

“不是。”

花酌酒点头,“我估计萧崇河也做不出刺杀这种事儿。”

少艾看他一眼,“你对他评价很高。”

花酌酒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上嘴巴。又忽然想到什么,忙问:“刺杀你的人身上能看出什么吗?”

“身形略瘦小,是男人。”令她印象更加深刻的,是那一双眼睛,黑沉沉的。

“你说这个人,我见过。”花酌酒沉吟片刻,“我往回赶的时候见到这么个人,还有些奇怪。”

“可能是他吧。”少艾似乎并没有追问的意思。

“而且,”花酌酒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来,“我还在门口捡到了这个。”

他手中的是一块牌子,上好的紫檀木制成,长不过两寸,雕饰着古拙的花纹,正中一个字,鹰。

少艾微微蹙眉,接过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面色微沉。

“关公堡的鹰字令。”

“关家?”花酌酒惊诧。

“怎么了?”

“关家的人为什么要杀你?”

少艾指了指自己身上青衣,“我现在是素问女侠,武林盟主的候选人之一。”

很不巧,另外两名候选人,其一是萧崇河,前几天被她刺杀,其二便是关家少主关翔,如今也来刺杀她,还真是报应不爽。

花酌酒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就应该低调行事。”

“现在不是低调高调的问题,而是如何按时回去的问题。”少艾说到了另一个难题。

“你的身体不能折腾。”花酌酒立刻道。

“毒发的时候如果不回去,也一样痛苦。”

“毒发是痛苦一阵,但你路上折腾起来,伤口很可能反复开裂!”

少艾不语。这一点她也很清楚,一时竟分不出究竟是毒发痛苦还是伤口开裂痛苦一些。

花酌酒直接替她拿定主意,“慢点走,尽快回。”顿了顿,语气一转,“不过你要是还有什么好药,说不定还能快点儿。”

“什么好药?”

“你的肩膀。”花酌酒双手环胸,“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是用了什么好药?”

少艾摸了摸,无生的药果然好用——或者说,她亲手制作的药一向好用。

“已经用完了。”

“我身上的药也不够了,你最好还是看好伤口,别再折腾。”花酌酒拿着空碗走开了,那块鹰字令也留在了少艾手里。

花酌酒再进来的时候,少艾正在大量那块令牌,花酌酒道:“真的是?”

少艾点头,“我不会认错。”

“真的是关家......”

少艾看他一眼,“也可能是遭人嫁祸。”

花酌酒看看她,忽然哈哈笑了,“虽然我确实不太相信,但如果真是关家,我肯定饶不了他们!”

少艾语气悠然,“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私底下未必就没有龌龊手段。”

关公堡堪称武林世家,声望极高,曾经出过两位盟主,受到众多人的尊重。这一次却突然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也难怪花酌酒不相信。

但是,谁说看起来光明正大的人就没有私心?

最好的例子就是她,表面上是美名远播的女侠,暗地里确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花酌酒立刻就领会到她言外之意,心中一哽,说不出话来。

“只要为师父报了仇,我们就洗手不干,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悬壶济世。”

少艾微挑了眉毛,“你这么想?”

“是。”花酌酒脸上表情十分坚定。

他心中不只想过多少次,有朝一日,他们会摆脱这些恩恩怨怨,回到最初那种纯粹美好的生活中去,平静地了此一生。

“但是我至今不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父亲。”少艾攥紧了令牌。

包括穆成林在内,迄今为止她杀过的仇人,都不是亲手杀死父亲的那一个,他们。

“我以为没什么大碍。”

姬白练看她一眼,那单薄的身体像是承受不住痛苦,越发显得柔弱。

“坐吧。”

少艾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席地而坐,倚着床边,这样凉的温度才能够让她保持清醒。

血腥气一点一点弥漫开,姬白练一如既往雪白的床铺上洇开大片大片的血迹,无声无息,只有刺鼻的气味冲击着少艾敏感的嗅觉。

她皱起眉,却没有回头。

一个床上,一个床下,是他们能够约束自己的最短距离,不断告诉自己,不能靠近。

倘若往日里,她可以说只是为了解毒为了练功,那么此刻,如果仅仅因为觉得太热就急切地想要靠近冰冷的躯体,那又算什么呢?

她热得面色酡红,感觉胸口有火焰在炽热燃烧,而他冷得好像置身深渊冰谷,再重视形象也控制不住地蜷缩成一团,彼此后背相对。

少艾忽然站起身来。

姬白练却没动。

“师父。”少艾声音轻弱。

“你回去吧。”姬白练面朝床里。

“没有必要回避。”少艾道。

姬白练身体微顿,忽然放松,轻浅笑笑,“也是。”

他坐起身,漫不经心地抹去嘴角下颌的血,扯掉已经被染红前襟的衣服,原本雪白的肌肤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嘴唇纸一样白,泛着淡淡的青。他瞥一眼床上,“撕拉”一声,扯掉碍眼的血污,手指因为用力而轻微发抖。

“来吧。”

他们拥抱在一起,能够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正好契合自己的需要。热的得到了冷,冷的感到了热,但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平稳而有力,没有为此产生一丝一毫的多余跳动。

姬白练笑笑,“你长大了。”

“我的成人礼在三年前。”任何意义上。

“我说的不是这。”姬白练笑容寡淡。

“那是什么?”

姬白练的手轻轻覆上她胸口,“这里。”

少艾默然,许久,“嗯。”

以前的心情总会过去,当它过去的时候,她就再也不是曾经的少女。

“这样很好。”姬白练淡笑,转过身去。

少艾知道那是因为他又开始吐血。

可惜她回来晚了,否则,完全不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疼了,他大概也是,疼到冷到根本没有办法和她一同解毒。

深夜时候,少艾才回到自己的院落,刚好看到花酌酒在树下习武,一把木剑虎虎生风,将树叶都切割成碎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在地上铺了一层。

花酌酒察觉她到来,忽然横剑袭来。

剑尖刚好落在少艾胸前正中的位置,被少艾两根手指夹住,再不能前进半分。

“咔嚓。”木剑折断,花酌酒同时松手,捂上手腕。

“这么用力?”花酌酒甩甩手。

“你的左手力量差太多。”

“我知道。”花酌酒也有些挠头,“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练成的事儿。”

“我明天出去。”少艾道。

“哪儿?”

“采药。”

花酌酒立刻道:“我也去。”

“你专心练功。”少艾微微皱眉,“武林大会就要到了,你的武功根本不行。”

“但是你的伤——血?”花酌酒一惊,上前扯住了少艾的衣服,“这儿怎么有血?”顿了顿,“不是你的——他的?”

“不小心蹭到的。”

花酌酒张嘴就要说什么,但是半路又努力咽了回去,换成另一句:“你没洗澡?”

这话说出来又觉得尴尬,松手退了一步,转身道:“我继续练剑。”

少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神色不清。

明面上,少艾的身份堪称光明正大,就像木兰山庄庄主姬白练同样在武林中是位鼎鼎有名的后起之秀一样,哪怕暗地里做这些杀人越货的事情,名声却十分响亮。这名声当然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经历了一番苦心经营。

少艾的父亲嬴清言就曾经是江湖闻名的神医,虽然死得早些,但已经为少艾铺垫了医学基础,再经由姬白练,最终将她培养成一位名医。

“少艾姑娘。”少艾背着药篓刚走进医馆,掌柜的就迎了上来,“这儿有个病人不太好,你要不要看一下?”说着,伸手要来接过背篓。

少艾微微一躲,“我马上过去。”

她的背篓轻易不会交给别人,因为里面有很多东西见不得人。

她很快放好东西洗过手,就开始为病人诊脉。虽然杀的人多,但救的人也不少,她每年都会在这里义诊,救过上千人的命,所以名声非常好,才得了神医素问的名号。

然而......

少艾微微勾起嘴角,将手中药方递给伤者的家人,“没有大碍,按方服药,三天后再来一趟。”

家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些笑容,他的父亲曾经也看到过。鼎鼎有名的浮生谷神医,上一辈的少年英杰,因为悬壶济世而备受敬仰,可最后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被师门朋友背叛,以至于惨死。

救人有什么用?开心是别人的,仇恨才是自己的。

天色渐晚,长长的看诊队伍终于变得稀稀落落,少艾端坐了一下午,已经觉得胸口闷痛,精神不济,偏偏还要对每一个前来寻医看病的人保持友好,倘若不是为了做足名上功夫,这种好事她可做不来。

最后一个人也回家去吃饭了,少艾肚子也饿了,刚站起身的时候还有些不适,正转身时,就感觉身后来了人,脚步声沉重,一听便知道伤得不轻。

少艾缓缓转身,就看到街上缓步走来,到最后甚至是爬着来到她面前的那个人。

“啪。”他伸出手,搭上了桌案,用力拉其身体时,受伤筋络突出,彰显出过人的力道。

终于,他将自己的上身拉上了桌面,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才慢慢抬起头来,从他那披散着污油的长发中露出那张脸。

然后,对少艾笑了笑。

他晕了过去。

“姑娘。”掌柜的凑过来询问。

少艾瞥了那晕过去却依旧死死扣住桌面的人一眼,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又停下,“送到我房间来。”

掌柜的微微睁大眼睛。

掌柜是在少艾吃完饭才把人送来的,敲门的时候,少艾正在重新包扎伤口,不得不披起衣服开门,迎进了一个陌生人。好在此前掌柜的似乎给他洗过澡,总算看起来不那么邋遢。少艾开了门向旁边一让,“就这么放着吧。”

掌柜的会意,把人一丢,就扔在了地上,接着关门走人。

这具躯体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少艾踢了踢,没反应。伸手在靴口一抹,手中立刻就多出一把匕首,狠狠向下扎去。

匕首没有落下,一只手抓住了它,鲜血汩汩而下。

少艾目光淡淡,“醒了?”

少年的目光十足锐利,看清少艾后才柔软几分,有些无辜,“我头晕。”

少艾陈述道:“你是杀手。”

少年没有回应。

“一个杀手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完全失去意识。”

“因为我信任你啊。”

少艾笑了,“那不如让我扎一刀。”

少年目光惊恐,“难道姐姐你信任别人的时候就愿意被扎一刀?”

“我如果相信一个人,”少艾道:“即便他扎我一刀,我会认为他是为我好。”顿了顿,又笑了,“可惜,没有这个人。”

少年歪歪头,依旧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却努力将视线与少艾相对,看起来很认真,“那我可以试一试吗?”

“试一试我会不会扎死你?”

少年眼中带笑,“当然不会,你不是女侠吗?”

“杀手和女侠可不是朋友。”

“但我们可以是朋友。”

少艾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不用刻意讨好我,我会救你。”

少年有些失落,“被你发现了啊。”顿了顿,叹息一声,“我很疼啊,姐姐。”

少艾忽然捏住他的下巴,目光微冷,“别叫我姐姐。”

“为什么?”

“我没有亲人。”

少年目光黯了黯,又笑起来,“那正好,我也没有。”

“既然起了,就自己坐过来。”少艾向屋里走,指指凳子。

身后少年忽然开口,“姐姐——”

“刷。”

一个匕首擦过他的耳朵扎在门上。

一滴血珠颤巍巍地坠在他的耳垂上。

少年只是愣住片刻,又接着说:“你也受伤了。”

“杀你不成问题。”

“我是说,需要我帮忙包扎......”

“闭嘴。”

少年委屈地闭上嘴巴,也不介意少艾在旁边,就这样扶着地面爬过去,攀上凳子坐下。

“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附近都说你医术好。”顿了顿,“而且你是女侠,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并不想做女侠,只是眼前的人暂时不能杀。

少艾为他诊脉,接着道:“检查伤口。”

少年没有忸怩,就露出了身上横横竖竖的伤,最新的一道在后背,伤口细长发黑,深可见骨,不是刀伤,而且有毒,好在并非剧毒。

少艾看着这道伤口,问:“什么东西伤的。”

“很重要吗?”

少艾没说话。

“我也不知道,绳子一类的东西吧。”

少艾摸着这道熟悉的伤口,用力按了下去,“你真不怕我动手?”

少年的身体打了个晃,疼得声音发颤,“不怕。”

☆、我担心你

“我向来有仇必报。”

“我知道。”

但是少艾并没有杀了他,非但如此,她还专心为少年治疗身上的伤。常年受伤的人对伤势抵御能力比较强,少年竟然两天时间就已经缓了过来,还果断地赖在了少艾的房间内,而少艾也并没有出言让他走。

“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不想知道。”

“我叫重九。”少年自顾自道:“我被捡回去的时候正好是九月初九,所以叫重九。”

“我知道你叫少艾,你姓什么?”

少艾动作一顿。

少年却浑然不觉,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姓嬴?”

匕首亮在他脖子上,拉开一道口子,细细的血流淌下来。

少艾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却冷,“那你姓什么?”她似乎笑了下,“姓宋?”

重九抿了抿唇,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姐姐我错了,别这么凶嘛。”

少艾瞥他一眼,确定他能老实一段时间才收回匕首,结果听到他嘀咕了句:“小心嫁不出去。”

少艾抬手按上他的伤口,少年吃痛张嘴,一颗药丸立刻飞进了他的嘴巴,被少艾猛一抬下巴,咕咚一下,药丸已经落了下去。

“赶紧走。”

少年从方才的变故中回神,“去哪儿?”

“离开我的房间。”

“可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我走。”少艾拿起背篓向外走,被重九一把拉住。

他看着她,有些委屈,“我不乖吗?”

“男女授受不亲。”

“可你不是姐姐吗?”

“姐姐会给你服毒吗?”少艾冷笑。

“你不是做了吗,那就会。”重九执拗地扯着她的衣袖。

少艾没动,但是少年动了。他的身体颤抖起来,嘴唇变白,但牙齿紧咬,像是拼尽了全力一般死不松手。

可惜力道依旧太小,少艾轻轻一扯,就拨掉了他的手。

“别叫我姐姐。”她微微皱眉。

重九控制不住地全身瑟缩起来,从床上滚落,想要追随着少艾而去,却瘫软在地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离开,临走时还将门一带,砰的一声在他眼前关上。

可是他却笑了。

嬴少艾......

少艾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姓氏,也很少有人知道她究竟姓什么,但是她自己最清楚。

“小姑娘。”一个声音凭空响起。

少艾一惊。

她的警觉从不疏忽,为什么却没有发现这个声音的主人的身影?

来不及抬头,只看到视线之中多出半幅水绿色的裙摆,上面盛开着大朵大朵的请水红莲,层层裙褶铺展开,像波纹荡漾。

少艾却瞬间后退!

“怕我么。”一声轻慢的笑,优雅而散漫。

少艾只认得她的声音,但这一次,她看清了她的脸。

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分明举止懒散又轻浮,却偏偏能够从中看出一股优雅,加上几分上位者的从容。

她对少艾笑着,面容亲切。

少艾暗暗扣上了指环。

“不用紧张。”女人弯起眼睛,“我暂时还不想杀你。”

少艾却没有放松。

“我只是想看看......”她轻笑一声,“打伤萧崇河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果然,她知道了。

当天晚上,对萧崇河指出她的存在的那个女人,就是她!而现在,她是要来为萧崇河报仇吗?

“你还是有些紧张。”女人歪着头笑,“你在担心我会为萧崇河报仇吗?”

少艾勾了下嘴角。

“不不不,”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他的仇,当然有他自己来解决。我真的只是对你有些好奇而已。”

“一个美名远播的神医,却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去刺杀同样声名鹊起的大侠——这有些说不过去吧?”她轻轻迈上一步,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起伏。

“而且,用的还是不入流的武器,甚至算是暗器。”女人有些苦恼地摇头,“还真是让人意外。”再次迈上一步,她已经来到少艾面前,面对面。

少艾忽然笑了,“阁下便是谢家寨当家的谢女侠吧。”

女人微微扬眉,“哦,认出来了?”她摸着自己的脸,“我的标志很明显?”

少艾并不否认,“很特别。”

谢华裳是武林中一个很特别的存在,掌管着武林龙头的谢家寨,但却颠覆了常人对武林正派的认识,做了许多常人不敢为之事,因此引起众多人的争议。但不能否认,至今为止没有人能撼动谢家寨的地位。哪怕所有人在提起谢寨主的时候都会先想起她的风流韵事,但当他们想到谢家寨的时候,也依旧不得不竖起拇指。

谢华裳听到她的评价眼睛又弯了起来,“其实我也一直想见你一面。”说着,亮出手指来数,“萧崇河我很熟,关翔我也见过一面,只有你还陌生得很......”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少艾全身,“见过之后忽然觉得......”

“什么?”

“挺漂亮。”谢华裳自己笑了。

少艾却皱起眉头。用漂亮来形容一个杀手,堪称侮辱。

“不高兴吗?”谢华裳立刻明白过来,“有能力保护自己,那长得漂亮就是你的优点,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少艾忽然觉得谢华裳和自己大概不是一路人。

“美也是一种武器啊,小姑娘。”谢华裳语重心长。

此前的杀机似乎消失殆尽,两个人从最初相见时的剑拔弩张,发展到现在,话题向着奇怪的方向进展。

但少艾并不喜欢过多和人讨论容貌的问题,自然没有兴致,谢华裳反而十分放得开,说道:“你先是个人,再是女人,最后才是侠客或者其他,”谢华裳笑道:“所以我看到你就觉得你漂亮,这和我看到男人就先看他俊不俊俏是同样的道理。”顿了顿,忽然点着脸颊说:“其实你师父就很不错啊,”她一脸向往,冲少艾眨了眨眼睛,“你有没有试过?”

少艾越过她向前走。

谢华裳轻慢带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还真试过了啊。”

少艾脚步不停,下一刻,就感觉脑后生风,立刻肩膀一沉,卸去谢华裳的左手,就感到她水绿色的裙摆在眼前一晃,她想也不想,指环中红线弹出,却再收不回来。

谢华裳指尖绕着红线,一圈一圈,神色有些淡,“就是这个红线,伤了他?”

匕首一出,红线断。

谢华裳似乎愣怔片刻,忽然笑了,“我似乎说过不是来找你报仇的呢。”

这话少艾从来没信过。如果只是来看她一眼,又何必现身。

“可是我自己也想认识认识你。”谢华裳一用力,手上一截红线挣断。

少艾暴起。

水绿色的裙摆和青色的衣角纠缠在一起,乌黑的长发错综复杂,两道人影纠结交错,夹杂着凛冽寒光。

那道寒光眼看就要划破谢华裳的颈项!

而谢华裳的手已经落到了少艾前胸。

少艾没有躲,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她可以碰到谢华裳。

但寒光仅仅擦过谢华裳的几缕发丝,而谢华裳的手掌已经碰到了少艾胸前。

红线弹出!

少艾很少用剑杀人,她更喜欢用线!

她被一掌击飞出去,然而那红线也擦过谢华裳的指尖,迸出一线血珠。

谢华裳有些诧异地扬眉,很快笑起来,眉眼弯弯,“你很喜欢用暗器,这看起来可不够光明磊落。”

“能杀人就够了。”少艾抹掉嘴角的血,“为什么收力。”

“因为你胸口有伤。”谢华裳拖曳着裙摆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涂着凤仙花的指甲擦过她嘴角,“小姑娘,不要对自己太狠。”

少艾为她再次出现的说教语气而皱眉。

“你可以不会爱别人,但是一定要爱自己。”谢华裳的手轻轻放在她心口,少艾也在第一时间抓住了她的手腕。

谢华裳笑笑,直起身来,“姬白练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收了一个什么样的徒弟。”

少艾垂眸,“他知道。”

“是吗?”谢华裳笑得更开心了,“那我还真是期待啊,期待有一天他会后悔。”

“他不会。”

“你不会让他后悔吗?”谢华裳有些好奇。

少艾不说话。

“所以咯。”谢华裳点点她,又点点自己,“我当初也是这样回答。”

她转身像要离开,但少艾还是抬起头问:“为什么收力?”

“我不是回答你了吗?”

“那不是回答。”

“好吧好吧,”她似乎有些无奈,“你的命,要留给萧崇河来取。倘若他发现你被我要去了半条命,恐怕还要怪我不给他光明正大的报仇机会。”说着,有些感慨,声音悠长,“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呵......”

“那你呢。”

“我?”谢华裳像是听到什么的事情,忍不住笑起来,“我当然是,所以我不杀你,”顿了顿,笑得有些危险,“不过我和你师父倒是有笔账要算。”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声音散漫悠然,“你回去提醒他一下。”

声音没有消散,谢华裳已经走远。少艾站起身来,轻轻叹了口气。

今天的计划又被打乱。不过……不是没有收获。

☆、不为活着

少艾回来的时候,发现房门前窝着一个人。

重九抬起头,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对她笑笑,“你回来啦。”紧接着又注意到她的脸色,眨眨眼睛,“你受伤了?”

少艾皱起眉头,绕过他走进房间,在他面前关上房门,就听到身后一声“哎哟”,重九被磕到了鼻子。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再无动静。确认重九离开,少艾才开始调理内息,虽然谢华裳最后收了力,但依旧有余力波及,胸口闷痛。只是少艾已经习惯,不以为意,只做了简单处理。

她想起姬白练说过的话,她最近的确懈怠了,其他事情占据了她太多心神,可偏偏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必须要武力解决才行,当务之急是提升功力。

少艾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睁开。

门外,重九来回踱步,许久才鼓起勇气,“姐姐,要不要吃点东西?”

“进来。”

重九端着一些吃的走进来,不知道哪里蹭的一脸灰,笑起来显得牙齿格外白,“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少艾看他殷勤地送上饭菜,挑眉,“为什么做这些。”

“因为我喜欢你。”

少艾勾了下嘴角,“喜欢我什么。”

重九认真想了想,“你就像我的姐姐。”

“我没有弟弟。”

“那就把我当成弟弟吧,我很乖。”

这一话题就此结束,少艾看看他的脸,“你去洗洗吧。”

重九抹了一把,手上都是黑的,吃了一惊,连忙往身上蹭了蹭,又嫌不干净,捂着脸就往外跑,“等我洗洗,马上回来!”

少艾通过没有关上的门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狼狈逃窜的身影,微微笑了,夹起一口菜放入口中,表情就有了变化。

她忽然安静下来,脸上涌出某种复杂情绪,又很快不见,木然地继续吃饭。

但是重九却始终没有回来。

“啊呃......”

一声轻响。

少艾立刻起身。

又缓缓坐了回去。

再度起身,这次冲了出去。

刚才是医馆掌柜的声音!

少艾的视野中立刻出现了一个灰色的人影,似乎在向外追赶,而他的前方,姿势有些踉跄地跑着的,正是重九,看起来伤得不轻。

她却停下脚步,来到掌柜面前,“什么事情?”

“刚才有人......闯进来了......”

话未说完,少艾已经丢给他一瓶药接着去追那个杀进来的人。她在的时候如果放任医馆出事而不理,传出去影响不好。

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因为重九又一次和那个灰衣人打在了一起。重九带伤的动作明显不敌,只能仓促招架,因为刚好面对这个方向,看到少艾的时候,一分神,立刻就被灰衣人的匕首划在腰间,被一脚踢飞出去,重重撞在树上。

他后背原本正在恢复的伤口被重新磨破,火辣辣的疼,内外一冲,人就晕了过去。

只有少艾已经清醒着,哪怕当时完全可以冲过去帮忙,却还是冷眼旁观着重九被拍在书上。

而她,则瞄准了这个空子,红线弹向了灰衣人!

刷。

灰衣人仿佛身后也有眼睛,少艾刚一感到,立刻被他捕捉到气息,熟练地躲开,像是能够猜到她的下一步似的,立刻弹出几步,面向少艾。

匕首上还有重九的血,他伸出舌头轻轻舔过,似乎笑了一声。

下一刻却冲了上去,匕首狠辣地直插她的胸膛。

没有成功,只划破少艾胸前衣物,刺啦一声,咧开一道口子。

“啧,罪过罪过。”灰衣人装模作样地调侃一句,“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就是这么做杀手的?”放弃其他易攻击的部位,却去白费力去划破一层衣服,有什么用?有这个机会就可能被人杀死几次。

“不用你管。”灰衣人声音绷紧,微微眯起眼睛,“我和你可不是一种人。”

“现在是了。”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再次交错。

两个人的右臂同时被划破,区别在于,灰衣人的伤细而长,少艾的伤短缺宽。

“可惜了,差一点儿。”

少艾看看自己的伤口,微微眯眼,“我不能让自己再受伤。”

“我知道啊。”

“但是你却做了。”

灰衣人点头,“没错。”

“那就别怪我。”少艾的身影忽然消失在原地,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在灰衣人身后,细细的红线刚刚锁在他的颈项之间,只要稍一用力,便会有鲜血迸溅。

但是少艾没有用力,因为一把匕首自他身后探出,抵在她腹部。

灰衣人轻松地扭了扭脖子,“虽然只是腹部,但你要相信我可以杀死你。”

话音落地,两个人同时松手,并且立刻弹出几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然而,少艾的红线足够长!

刷。甩向灰衣人。

灰衣人却没有动,他只是顺手揪起了旁边的重九挡在身前。

原本绷直着雷霆版袭来的红线骤然一松,在重九面前停下,却被灰衣人趁机勾住,再收不回来。

“你还挺担心这个臭小子的嘛。”灰衣人勾起嘴角,玩味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想要杀了他呢。”

“这是我的事,你逾越了。”

“嘁。”灰衣人撇嘴,把重九远远丢开,“你看,他也挺信任你的,居然被我这么折腾都没醒,看来是真的晕了。”

他的手指在一圈一圈绕着红线,与少艾对峙。

少艾伸出手指冲红线轻轻一弹。震荡的波纹向灰衣人传去,他的手指立刻划开一道细痕。

“嘶。”灰衣人看着手指的伤,微微皱眉,“我快没药了,你带了没。”

少艾自胸前掏出一个小瓶,向他扔了过去。

灰衣人松开红线接住小瓶,冲她一挑眉毛,“行嘞。”

空中翻跃出一道灰影,却又很快落地,刚好在重九胸口一点,才再度腾空,临走还留下一句嘀咕。

“看来这小子是真晕了。”

重九的确是真的晕过去了,不然,在灰衣人把他当挡箭牌的时候,他就会醒来。

他在相信她,宁愿将自己的性命交付。

但是少艾并不感动。没有比信任她更愚蠢的事情。

重九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天篷,第二眼便看到了少艾。

少艾正在旁边为他诊脉,确定他的伤情大致稳定,才道:“你的肋骨断了两根。”

重九摸摸位置,点头,“哦。”

“杀你的是什么人?”

重九困惑地想了想,又摇头,“不知道。”

“你和关公堡有什么仇怨?”

重九眼睛闪了闪,“唔,杀的人太多了,记不清,可能有吧。”

少艾手中多出一块令牌,“我看到了这块令牌。”

重九并没有太惊讶,“鹰字令。”

少艾对他的反应比较满意。除了太容易相信他人,重九对其他事情的表现都还算符合杀手的角色。

“关公堡有人要杀你。”

重九点头,有些乖巧,“我知道了。”

少艾沉默着,忽然抬手,像是要摸摸他的头。

重九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她的手上,带着些许期盼。

然而那只手却只是取走了他手腕下的脉枕,“你休息吧。”

少艾刚要走,被重九扯住衣袖,回头就对上他可怜巴巴的目光,“别走......”

少艾扯出衣袖离开,关门时将少年失望的目光隔断。她轻轻舒了口气。

之后重九再没有等来她,只有医馆幸存的伙计来帮忙。当他问起的时候,伙计告诉他,少艾留下一些药物离开了。

重九这才想到,似乎,一个月的时间又快到了。

的确,又到了不得不启程回山庄的时候,木兰山庄或者说姬白练就像是捆在她身上的一道绳索,时刻提醒着她的归属。

她不喜欢束缚,却唯独这一种不同。

木兰院中,琴声袅袅,轻灵的音符漂浮在空气中。少艾倚在门边,抚摸着腰间的白螺,取下后放到了嘴边。

吹奏白螺十分讲究技巧,想要吹出音律就更考验能力,将一只手放在螺口,不断的移动位置,控制着气流的流出,从而产生不同的音乐效果。经过白螺过滤的声音低婉悦耳,渐渐与琴声交织在一起,合成相同的旋律。

然而,在琴声与螺音渐渐融为一体时,姬白练却突然双手按弦,琴声戛然而止,突兀的发出一声铮响。

少艾的螺音同样停下。

一滴血缓缓自姬白练的指尖滑落,白的白,红的红。

他在口中轻轻一含,另一只手将琴轻轻一推。

“嘣。”七根琴弦全部断裂,琴身上慢慢裂开一道纹路,直到“咔嚓”一声,彻底分为两半。

少艾在旁边看着不说话。

姬白练起身,眉目清雅,看不出半分心绪,只道:“这次回来得早。”

“嗯,没什么大事。”

“但还是受伤了。”姬白练只需要目光一扫,便能分辨出她身上哪些旧伤,哪些新伤。

“遇到些意外。”顿了顿,跟着姬白练踏进房门,又停下,“你认识谢华裳吗?”

姬白练漫不经心,“嗯?”

“她说有一笔帐要和你算。”

姬白练似乎想了想,笑,却不以为意,“哦,似乎有这回事。”

“你见过她了?”

“是。”

“那这伤,”他看着少艾胸前一个淡淡的掌印,“是她的?”

“嗯。”

他按在她胸口穴道为她梳理内伤,有些无奈地摇头,“你什么时候能够不带伤地回来。”

少艾微笑,“什么时候你让我去杀的人能轻松一些。”

姬白练微微挑眉,“那你让花酌酒去杀的人为什么不轻松一点。”

少艾道:“你说过不会掺和我的事情。”

姬白练道:“他已经打上门来,我总不能毫无防备。”

少艾并不知道花酌酒是如何“打上门来”,但结果必然是谁都没有吃亏。

“你知道我让他去杀什么人?”

今天回来的早,在此之前,她先去找到了花酌酒。花酌酒的左手剑已经有模有样,只是欠缺锻炼,所以她将他派了出去,为她杀一个人。

姬白练颔首。

“你没有意见?”

姬白练笑了,“你是我教出来的,性格也和我一模一样,我会有什么意见。”顿了顿,一侧眉毛轻巧扬起,“说你做得好?”

少艾忽然按住了他抚摸的手。

姬白练停下动作,“怎么。”

“不用这么麻烦。”少艾道,“直接来吧。”

“不痛?”

“痛才能让人清醒,这是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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